杨旭东操心的事情很多,而远在山城的马晓武,比他还要索。潜伏在四川地区的国民党特
务,如今已彻底进入休眠状态,哪怕是天崩地裂.他们都不会再活动了。至干为什么是这个效
果,不用猜也能知這:这都是托大炼钢铁的福,特务们也索得没心思干别的。每天由街坊三姑
六婆举报,被逮捕的可疑分子倒是不少,可经过仔细鉴定.发现这些人当中逃难的居多.真正
的特务反到没有几个。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公安局整天也不用干别的,光遣送原籍就能把人活活索死晓武
打电话向老索抱怨,“那些地方领导都是干什么吃的?凭空整出这么多逃荒的.他们在那个位
置还能坐得住?”
“晓武啊!发牢骚没有用,这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事情.唉!没准现在.国民党正在看我们
笑话,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可特务现在也没力气活动了,你叫我上哪儿去抓? ’’
“这个…我看你还是去找那个那个谁,说不定他会有办法一提起“那个谁”,老索
就头痛,若非没有办法,他对这个人连想都懒得去想。但总不想那也不是办法.国民党会天天
逼着你想,别看全国有那么多情报员,关键时刻真正能起到战略决策作用的.还是这“那个那
个谁’’。
老索自己并不知這,他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在无形中给晓武增添的砝码。对干那两个宝贝
师父,他在遇到困难时也不是没想过,可这两个人现在活得也并不滋润。
钱溢飞算是索惨了,每日三餐要在厨房帮工.白天还要去开荒种地,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参
加土高炉炼钢。口粮没给他增加,产量也没见怎么提高.这劳动量倒是翻了番。顶梅给他记过
一笔帐:鸡没叫他就得起床备菜,鸡叫了他就要出工种地,刨除中午晚上他要从地里回来参加
食堂劳动,半夜两点他才能顶着一脑袋烟熏火燎.被值勤管教送回自己的小窝棚。明劳改农场
大队长的话来讲:这叫洗心革面戴II立功。
“我戴II不立功还不行么?”私下里,钱溢飞对顶梅暗暗叫苦,“种地是没办法,可这炼
钢,不会连个瘸子都不放过吧?”
“谁叫你平时怪话多,不整你整谁?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份,既然是专政对象.怎
么弄,你都得忍着。”
“可这两天我那腰……唉!不说了。”
“怎么啦?腰痛? ’’
“能不痛吗?一百多斤的破锅烂勺,我一扛就是三里地一个来回呀!哪怕是匹骡子,也不
能这么折腾吧?”
“一百多斤扛出三里地?”望着钱溢飞那枯瘦如柴的干瘪样,顶梅觉得有点夸张,“你有
那体格吗? ’’
“这不•’’掏出汗巾让顶梅瞧瞧,乌黑的毛巾上,全是斑斑血迹。
“你吐血啦?”
“我连肺子都快吐出来了。”
“那你S么不跟管教说?”
“没有用,人家政府说了,无产阶级都在加班加点,哪有让反动派躲在一旁抽烟暍水的這
理?”
“还别说,这话听起来蛮有這理的,呵呵! ’’
“所以啊!咱就继续干呗!”捂着嘴,用力千咳了几声,钱溢飞对顶梅偷偷又這,“市文
联有个叫张什么的右派,就是没事儿爱写写诗歌的那个.今天索死了。”
“啊? ”
“一分队那个叫王什么的右派,咋晚上吊死了。”
“啊? ”
“三分队一个刚结婚又离婚的小丫头,也是咱们同类,高炉破裂溅了一身铁水,身上那火
苗呀!哎呦……’’
“人怎么样了?”
“不死也得变成我这模样
顶梅的手开始抖了。就在不久前,她刚刚接到通知,要去顶替一个女孩炼钢。现在想想.
她知這自己是去顶谁了。想当年在枪林弹雨中,连眉头都未旨皱一下的女英雄.现如今她却怕
了,眉头也不是眨一下的间题.连腿肚子都哆嗦。
“你吃过饭没?”钱溢飞间這。
“嗯……’’点点头。
钱溢飞从碗里拾起个窝窝头,1点咸盐水,塞进顶梅手中:“把它带上,咱们这些人命贱
,人家那盐汽水不是给咱预备的,有了它你就能撑过去。”
“可这是你的口粮,每天只吃一个窝头,你受得了吗?”望着面前这丑陋的男人,顶梅的
眼睛SilS了,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命贱,早就是该死之人,可你不同,活下去比我更有意义,’’惨然一笑,钱溢飞又這
,“如果有一天,你查清我不是钱溢飞,别忘记来我坟头说声对不起。”
顶梅哭了,她擇着窝窝头默默流下限•泪,此时此刻,面前这男人到底是不是钱溢飞,已经
不重要了。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一点:原来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留住这患.难中得之不
易的友情。
钱溢飞病了,病得很严重,整日整夜呕血咳血。即使是这样.管教一方依然未停止他的工
作,直至其倒在地上IS不起来,才象征性地给他挂了瓶盐水。
“你的问题是如何改造自己思想,’’姓郭的管教对奄奄一息的钱溢飞和颜悦色说谨.“劳
动只是一种手段,目的也并不是要整谁,一个人能有多高的思想觉悟.会在劳动中淋漓尽致地
体现出来。”这属干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至少在钱溢飞看来,眼前这个管教,就不是一块
什么好饼。
“你没事儿吧?”郭管教间這。
“您看我象不象有事儿?”
郭管教幷未直接回答,而是委婉地给他讲起革命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在长征途
中,有一个负伤的炊事班长,当时他的伤口已经化脓了,高烧不退,可他每天仍然咬牙坚持为
体弱的战友扛枪……’’
“对不起,我还不想死,’’钱溢飞心平气和地说這,“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也不想和谁
过不去,不过您孩子要是高烧不退,您还会劝他给小同学洗澡搓背么?”
“你"
“己所不欲勿施干人哪!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怎么能拿来教肓别人?现在的间题是,不
管是不是右派,你应让大家好好休息,他们是人不是畜牲.这个這理马克思没教过你么?”
“周志K!你的间题很严重,你简直是……’’
“抗拒改造是不是?顽固透顶是不是?”嘴角一撇,钱溢飞不屑地又這,“别跟我横眉愣
眼的,怎么.说不过就想玩邪的?你心虚了是不是?不就是想把人往死里弄吗?还找那冠冕堂
皇的借口干啥?这要是你自己爹妈,能下去那个手吗? ’’
郭管教也快吐血了,他还没见过如此鬼头难剃的右派.看来这周志乾已到了必须整饬的地
步。不过就在他掏出手铐的一霎那,嘴角流血的钱溢飞干脆两眼一闭休息去了,硬生没把他放
在眼里。
但没过多久,郭管教发现自己错了,而且还借得很离谱.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周志乾这狗
东西欲求变相休息的圈套。钱溢飞被关了禁闭,两个星期都没让他迈出小屋.这就意味着,别
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苦干大干,而他却躲在屋里,在一天一个窝窝头的后勤保障下.悠闲地养养
病.写写书[H检查。
“这家伙真是太鬼了!”郭管教对大队长悻悻说這.“一不留神就中了他圈套!妈的,刚
开始把他关起来我还挺解气,可越想越不对劲!这王八蛋敢耍我?看我不弄死他!”
‘‘你最好不要惦记弄死他,’’大队长语重心长地安慰他,“他不是一般的右派,和那些老
实巴交,你怎.么说他怎么顺的右派不同。我还可以告诉你一句话:还没等你转出弄死他的念头
,恐怕他已经先把你玩死了,不信你可以试试,我绝不拦着。”
“队长!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右派那拐?”
“我这是为你好,听不听在你。对了,关干你安排他重体力劳动的事情,上面有人很生气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怎么?听不懂?不懂那就回去慢慢想,不过还是那句话:关干S饬右派
嘛……呵呵!你得分清针对谁。”
郭管教这II子也没弄清他针对的是谁,可这一点并不重要.至少钱溢飞和顶梅在众多因过
度劳索而死亡的右派中,侥幸地活了下来。
顶梅也累得不轻,但和钱溢飞相比,她只不过“大干、苦干’’了三天而已。当两个人干食
堂再次见面时,钱溢飞发现顶梅苍老了许多。
‘‘活下来就是万幸,’’钱溢飞说這,“有不少人都没活下来。”
瞧瞧他,顶梅的情绪有些激动。
“怎么啦?谁又欺负你了?”
“可真有你的,’’顶梅忍不住埋怨這,“略施小计,就换来两个礼拜的休息,心眼玩到你
这种地步,*所《是炉火纯青。’’
“我相信,你肯定是在表扬我,呵呵……’’
“表扬你个鬼!”四下观瞧,直到确认没有人窥探之后,顶梅这才压低嗓音说這,“你和
管教玩横的,那能有你好果子吃吗?就算你一时得逞.可好运总不会天天跟着你吧? ’’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次我若是忍气吞声,没准小命真就要保不住。”
“是不是有人想害你?劳索过度突然猝死这无法避免,可没听说吐了血还要继续千活这
摆明就是蓄意谋杀啊!”
“你说是那就肯定错不了,能瞒过你的事情,这世上并不多。”
“可以后该怎么办?你现在是阶下囚,环境对你很不利。”
“想弄死我也没那么容易,总之,我这个人决不会坐以待毙。’’
“唉!现在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别想了,对了,你吃饭没有?”
“吃过了……’’
将一个窝窝头掰成两半,大的一块塞进顶梅手中。
‘‘你这是干什么? ”她的心越来越痛。
“你们女人不比我们男人,身子骨弱。”
“可我吃你的口粮算怎么回事?”
“朋友之间别谈为什么,记住我一句话,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说实话.顶梅的确很饿,三天的重体力劳动.每天只《—个窝窝头维生.和钱溢飞说话的
同时,她已是头昏眼花虚汗连连。但手里掐着窝窝头,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吃不下去.仿佛手
中撺的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别想那么多,不管以前有什么误会,可从现在开始,你我就是朋友了。”给她端了碗盐
水,又這,“赶紧吃了,让人家看见不好
点点头.饥饿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将粮食塞进口中,顶梅这II子也忘不掉人生最低落时
,钱溢飞给她的半块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