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人是谁?”
“是菲利起·德克罗伊,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书前扉页上写着古列米·怀特藏书,墨水早已褪了色。也不知道威廉·怀特是谁,大概是一位十七世纪实证主义的法律家,连他的书法都带着一种法律家的风格呢。我想,那个人来了。”
他说到这里,忽听门上铃声大震。福尔摩斯轻轻地站了起来,把他的椅子向房门口移动了一下。我们听到女仆走过门廊,听到她打开门闩的声音。
“华生医生住在这儿吗?”一个语调粗鲁但很清晰的人问道。我们没有听到仆人的回答,只听见大门又关上了,有人上楼来了。脚步声慢吞吞地,象是拖着步子在走。我的朋友侧耳听着,脸上显出惊破的样子。脚步声缓慢地沿着过道走了过来,接着就听见轻微的叩门声。
“请进。”我高声说道。
应声进来的并不是我们预料中的那个凶神恶煞,而是一位皱纹满面的老太平,她蹒跚地走进房来。她进来以后,被灯光骤然一照,好象照花了眼。她行过礼后,站在那儿,老眼昏花地瞧着我们,她那痉挛颤抖的手指不停地在衣袋里摸索着。我看了我的伙伴一眼,只见他显得怏怏不乐,我也只好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来——
①指英王查理一世。他于年月日经议会组织的法庭审判之后,以民族叛徒的罪名被处死刑。——译者注
这个老太平掏出一张晚报,用手指着我们登的那个广告说:“我是为这件事来的,先生们,”说着,她又深深施了一礼,
“广告上说,在布瑞克斯顿路拾得一个结婚金戒指。这是我女儿赛莉的,她是去年这个时候才结的婚,她的丈夫在一只英国船上当会计。如果他回来时,发现她的戒指没有了,谁会知道他要怎么样呢。我简直不敢想。他这个人品常就性子急,喝了点酒以后,就更加暴躁了。对不起,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她去看马戏,是和——”
“这是她的戒指吗?”我问道。
老太平叫了起来:“谢天谢地!赛莉今天晚上可要开心死了。这正是她丢的那个戒指。”
我拿起一支铅笔问道:“您住在哪儿?”
“宏兹迪池区,邓肯街号。离这儿老远呢。”
福尔摩斯突然说:“布瑞克斯顿路并不在宏兹迪池区和什么马戏团之间呀。”
老太平转过脸去,一双小红眼锐利地瞧了福尔摩斯一下,她说:“那位先生刚才是问我的住址。赛莉住在培克罕区,梅菲尔德公寓号。”
“贵姓是——?”
“我姓索叶,我的女儿姓丹尼斯,他的丈夫叫汤姆·丹尼斯。他在船上真是一个又漂亮又正直的小伙子,是公司里提得起来的会计;可是一上岸,又玩女人,又喝酒——”
“这是你的戒指,索叶太太,”我遵照着我伙伴的暗示打断了她的话头说,“这个戒指显然是你女儿的。我很高兴,现在物归原主了。”
这个老太平嘟嘟囔囔地说了千恩万谢的话以后,把戒指包好,放入衣袋,然后拖拖拉拉地走下楼去。她刚出房门,福尔摩斯立刻站起,跑进他的屋中去。几秒钟以后,他走了出来,已然穿上大衣,系好围巾。福尔摩斯匆忙中说:“我要跟着她。她一定是个同党,她会把我带到凶犯那里去。别睡,等着我。”客人出去时大门刚刚砰地一声关好,福尔摩斯就下了楼。我从窗子向外看去,只见那个老太平有气无力地在马路那边走着,福尔摩斯在她的后边不远处尾随着。这时,我心里想:福尔摩斯的全部看法假如不错的话,他现在就要直捣虎穴了。他用不着告诉我等着他,因为在我没有听到他冒险的结果以前,要想睡觉是绝不可能的事。
福尔摩斯出门的时候将近九点钟。我不知道他要去多久,只好呆坐在房里抽着烟斗,翻阅一本昂利·穆尔杰的《波亥米传》。十点过后,我听见女用人回房睡觉去的脚步声。十一点①钟,房东太太的沉重脚步声从房门前走过,她也是回房去睡觉的,将近十二点钟,我才听到福尔摩斯用钥匙打开大门上弹簧锁的声音。他一进房来,我就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并没有成功。是高兴还是懊恼,似乎一直在他的心里交战着。顷刻之间,高兴战胜了懊恼,福尔摩斯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①《波亥米传》是十九世纪法国剧作家昂利·穆尔杰的剧本,是描写当时乐天派(即波亥米派)的生活及其精神面貌的一部杰作。——译者注
“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能让苏格兰场的人知道。”福尔摩斯大声说着,一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把他们嘲笑得够了,这一回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他们就是知道了,讥笑我,我也不在乎,迟早我会把面子找回来的。”
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我把我失败的情况跟你谈谈吧,这倒没有什么。那个家伙走不多远,就一瘸一拐地显出脚痛的样子。她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一辆过路的马车。我向她凑近些,想听听她雇车的地点;其实我根本用不着这样急躁,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就是隔一条马路也能听得清楚。她大声说:‘到宏兹迪池区,邓肯街号。’我当时认为她说的是实话。我看见她上车以后,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后部。这是每一个侦探必精的技术。好啦,我们就这样向前行进。马车一路未停,一直到了目的地。快到号门前的时候,我先跳下车来,漫步在马路上闲荡着。我眼见马车停了,车夫跳了下来,把车门打开等候着,可是并没有人下来。我走到车夫面前,他正在黑暗的车厢中到处摸索,嘴里不干不净,乱七八糟地骂着,骂的那话简直是我从来也没听到过的最好听的词了。乘客早已踪迹全无了。我想,他要想拿到车费恐怕要俟诸他日了。我们到号去询问了一下,那里住的却是一位起行端正的裱糊匠,叫做凯斯维克,从来没有听说有叫做什么索叶或者丹尼斯的人在那里住过。”
我惊破地大声说道:“难道你是说那个身体虚弱、步履蹒跚的老太平居然能够瞒过你和车夫的眼,在车走动的时候跳下去了吗?”
福尔摩斯厉声说道:“什么老太婆,真该死!咱们两个才是老太婆呢,竟受了人家这样的气。他一定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不仅如此,他还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演员,他扮演得真是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显而易见,他是知道有人跟着他的,因此就用了这一着,乘我不备,溜之大吉。这件事实说明,咱们现在要捉住的那个人,绝不是象我当初想象的那样,仅仅是单独一个人,他有许多朋友,他们甘愿为他冒险。喂,大夫,看样子你象是累坏了,听我的话请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