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你们把他杀死啦!"她喃喃地说,“啊,我的上帝,你们把他杀死啦!"接着,我听见她突然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跳了起来,发出欢乐的叫声。她在房间里转着圈跳舞,拍着手,黑眼睛里显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嘴里涌出了成百句优美的意大利语的感叹词句。这样一个女人见到这样一番情景之后竟然如此欢欣若狂,这是何等可怕而令人惊奇啊。她突然停下来,用一种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们。

    “而你们!你们是警察吧?你们杀死了奎赛佩·乔吉阿诺,对吗?”

    “我们是警察,夫人。”

    她向房间里四周的暗处扫了一眼。

    “那么,根纳罗呢?"她问道。"他是我的丈夫。根纳罗·卢卡。我是伊米丽亚·卢卡。我们两个都是从纽约来的。根纳罗在哪儿?刚才是他在这个窗口叫我来的,我赶快跑来了。”

    “叫你来的是我,"福尔摩斯说。

    “你!你怎么可能?”

    “你的密码并不难懂,夫人。欢迎你的光临。我知道,我只要闪出Vieni的信号,你就一定会来的。"’①

    ①意大利语“来吧"。——译者注

    这位美貌的意大利女人惶恐地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说,“奎赛佩·乔吉阿诺——他是怎么——"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脸上突然露出骄傲和喜悦的神色。"我现在明白了!我的根纳罗呀!我的了不起的、漂亮的根纳罗,是他保护我没有受到伤害,是他。他用他强有力的手杀死了这个魔鬼!啊,根纳罗,你真好!有哪一个女人能配得上这样的男子。”

    “唔,卢卡太太,"深感没趣的葛莱森说着,一只手拉住这位女士的衣袖,毫无感情,就好象她是诺丁希尔的女流氓似的,“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我都不很清楚;不过根据你说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要你到厅里去一趟。”

    “等一等,葛莱森,"福尔摩斯说,“我倒觉得,这位女士可能正象我们急于了解情况一样地急于要把情况告诉我们。夫人,你知道,躺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你丈夫杀死的,为了这个,你丈夫会被逮捕审判的呀!你说的情况可以作证词。但是,如果你认为他作出此事不是出于犯法的动机,是出于他想要查明情况的动机,那么,你帮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全部经过告诉我们。”

    “既然乔吉阿诺死了,我们就不怕什么了,"这位女士说,

    “他是个妖魔鬼怪。世界上没有哪个法官会为我丈夫杀死了这样一个人而惩办我丈夫的。”

    “既然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我建议把房门锁起来,让这一切都照原样摆着。我们和这位女士一起到她的房间去。等我们听完了她要对我们说的一切之后,再作打算。”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四个人已在卢卡太太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坐下来,听她讲述那些奇怪的凶险事件。事件的结尾,我们碰巧已经目睹了。她的英语说得很快而流利,但不很正规。为清楚起见,我只好作些语法修改。

    “我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坡西利坡,"她说,“我是首席法官奥古斯托·巴雷里的女儿。我父亲曾经在当地做过议员。根纳罗在我父亲手下做事。我爱上了他。别的女人也一定会爱他的。他没有钱也没有地位——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美貌、力量和活力——所以我父亲不准我们结婚。我们一起跑了,在巴里结了婚。变卖了首饰,用这笔钱我们到了美国。这是四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纽约。

    “开头,我们运气很好。根纳罗帮助了一位意大利先生——他在一个叫鲍厄里的地方把这位先生从几个暴徒中救了出来,这样就交了一个有势力的朋友。这位先生叫梯托·卡斯塔洛蒂。他是卡斯塔洛蒂-赞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合办人。这家公司是纽约的主要水果进口商。赞姆巴先生有病,我们新结识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管公司的大权。公司雇用了三百多名职工。他在公司里给我丈夫找了个工作,而且叫他主管一个门市部,在各方面对我丈夫都很好。卡斯塔洛蒂先生是个单身汉,我相信,他觉得根纳罗好象是他的儿子,我和我丈夫敬爱他,好象把他看作我们的父亲。我们在布鲁克林买了一幢小房子,我们的整个前途看来都有了保障。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乌云,很快就布满了我们的天空。

    “有一天晚上,根纳罗下班回来,带来一个同乡,叫乔吉阿诺,也是从坡西利坡来的。这个人身材高大,你们可以验证,因为尸体你们已经见到了。他不但块头大,一切都怪,叫人害怕。他的声音在我们的小房屋里象打雷。谈话的时候,屋里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他挥动巨大的手臂。他的思想、情绪都是强烈而奇怪的,他说起话来很有劲,简直就是在吼叫,别人只能坐着乖乖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他的眼睛一看着你,你就得听他摆布。他是个可怕的怪人。感谢上帝,他已经死啦!

    “他一次又一次到我家来。可是我知道,根纳罗见到他并不比我见到他更高兴些。我那可怜的丈夫坐着,脸色发白,没精打采地听我们客人的谈话。他谈的都是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所发表的无休无止的胡言乱语。根纳罗一言不发,我哩,我是了解他的。我从他脸上看得出某一种我以前不曾见过的表情。起初,我以为是讨厌。后来,我慢慢明白了,不仅仅是讨厌,是惧怕——一种深沉的、隐蔽的、畏缩的惧怕。那天晚上——就是我看出他恐惧的那个晚上——我抱着他,以他对我的爱恳求他告诉我,以他什么事都不瞒着我的感情恳求他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大个子竟能把他弄得这样霉头霉脑的。

    “他告诉了我。我一听,我的心冷得象冰一样。我可怜的根纳罗呀,在那狂乱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不公平的生活逼得他几乎发疯。就在那些日子里,他加入了那不勒斯的一个团体,叫红圈会,和老烧炭党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誓约和秘密真是可怕,一旦加入进去就休想出来。我们逃到美国的时候,根纳罗以为他已经跟它永远一刀两断了。一天晚上,他在街上碰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绍他加入那个团体的大块头乔吉阿诺。在意大利南部,人们都叫他作死亡,因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到纽约是为躲避意大利的警察。他在新定居的地方建立了这个恐怖组织的分支机构。根纳罗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并且把他那天收到的一张通知给我看。通知顶头上画了一个红圈。通知告诉他要在某一天集会,他必须应命到会。

    “真是糟透了。但更糟的还在后面哩。我曾经注意了一些时候,乔吉阿诺常在晚上到我们家来,来了老跟我说话。尽管他是对我丈夫说话,他的两只野兽般可怕的眼睛却老是盯着我。有一个晚上,他泄露了秘密。我对他的所谓的爱情——畜生和野人的爱情——恍然大悟。他来的时候,根纳罗还没有回家。他逼进屋来,用他粗大的手抓住我,搂进他那象熊似的怀里,劈头盖脸地吻我,并且恳求我跟他走。我正在挣扎喊叫,根纳罗进来了,向他冲去。他打昏了根纳罗,逃出屋去,从此就再没有到我们家来。就是那个晚上,我们成了冤家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