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作者:刘静

    肖冰苦着脸,缩在机房外边的交班室里难受着。听见外边一阵嘈杂,抬头一看,见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扛着黄灿灿肩牌的人。肖冰不知道他是谁,但肖冰知道自己遇上将军了。将军发现!”这个孤零零的列兵,就走了过来。将军问:“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呀?”肖冰张口结舌地不好意思冋答。将军就笑了,问:“是不是被罚下来的呀?”肖冰仓促地点头,并红了脸。

    将军就哈哈地笑了起来。将军一笑,紧随将军的一群人也紧跟着笑了出来。肖冰发现,分队长也在这群人中间,也跟着笑。看着自己的分队长在笑,肖冰也笑了起来,笑得不好意思。将军又问:“掌握了多少电话号码了?”

    肖冰报告说:“一千五百多。”将军再问:“都记住了吗?”肖冰谦虚地说:“差不多吧。”

    将军在兴头上,索性问了几个电话号码,什么值班室、办公室、通信处之类的常用的,肖冰都一一答出,部长问身边的人对不对,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点头,一迭声地凹答对对对。将军很满意,笑容满面的情绪很好。

    将军身边的一位大校,大概是想趁热打铁,让将军更高兴一些,就站出来,告诉肖冰这是部长,又问肖冰记没记住部氐的电话。肖冰点头说记住了。大校就考她,问部长办公室的电话,又问部长宿舍的电活。肖冰大气都没换地回答了。部长就微笑地点头,说没错没错,记得比我还熟。于是,身边的人就集体地笑,笑得兴高采烈。

    肖冰见笑得兴高采烈的分队长,又想起了那句老话。于是,肖冰也跟着笑,也笑得兴高采烈。

    部长表扬说,真不知这些小丫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和计算机差不多。那大校就介绍说,她们为了记住这些号码,动了很多脑筋,找了很多窍门。部长就感兴趣地问,是吗?有什么窍门,教教我,让我也知道些记我电话的窍门。

    部长问肖冰:“我家的号码有窍门吗?”肖冰点头回答说:“有。”部长问:“什么窍门?”肖冰望着部长张不开口。

    大校在一旁着急,一个劲催肖冰快说。肖冰就去看人群中的分队长,分队长冲她挤眼睛,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肖冰就微微低下头去。

    部长开玩笑说:“怎么,还有专利吗?对我也保密?”在一旁的大校似乎有点急了,几乎楚命令着,让肖冰快说。肖冰没有办法,只好说了。

    肖冰吞吞吐吐地说:“首长家的电话是817390,也就是8幺拐3沟洞,我们就记成爸爸上首长家,要……要……拐……拐三个……三个狗洞。”

    肖冰接到下炊事班的通知是在见习放单飞的第二天。髙兴劲还没过,就被叫到了分队长的屋子。

    分队长把连里的决定通知给肖冰,又讲了一通“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道理。肖冰坐在对面,低着头,一声没吭。

    从三楼往一楼炊事班搬的时候,班里的战友七手八脚地帮忙,肖冰只抢到一床被子,抱着被子往楼下走。

    怀里的黄军被是昨天刚晒过的,又松又软又轻,有一股子太阳的味道。列兵肖冰把头埋在那股太阳的味道黾,眼泪很汹涌地流了出来。

    上等兵彭兵望着列兵肖冰搬空的上铺叹了口气,说:“嗨,又要我打开水了。”

    正趴在桌子上写信的下士刘军停住笔,转过头来说彭兵:“哟,你打了儿次开水?”彭兵说:“我是说去年。”刘军说:“去年该你打。”彭兵说:“凭什么该我打?”刘军说:“凭你是新兵。新兵不打开水谁打开水?”彭兵说:“谁规定的该新兵打开水?三大条令有这种破规定

    吗?”

    刘军说:“三大条令上没这种规定,咱们连却有这种规定。”彭兵问:“哪哪哪写着这种破规定?”刘军说:“哪也没写,这是一种约定俗成,像农村老百姓的风俗习惯一样,你只能遵守,不能违背。”彭兵反问:“我要是违背了呢?”

    刘军学着外国人的样子,一耸肩膀说:“那您可以试试。一试,小姐您就清楚了。”

    彭兵可不敢试,她乖乖地提上暖水瓶,老老实实地打开水去。边走边发牢騷:“真倒霉!刚享两天福,福就没了。”临出门,她立住脚问刘军:“哎我说,咱们屋是不是该再来一个新兵呀!”

    刘军头都不抬地说:“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打你的开水去吧。”

    彭兵迈着四方步,把两把大磅的水壶一前一后甩得吱呀乱响。一分队的宫丽追来,笑着说她:“你从后边看,像南极的企鹅。”

    彭兵一听笑了,说:“可爱吗?”宫丽拖着长腔说:“可爱~屁!“两人一起大笑起来。宫丽跟彭兵是一个车皮拉来的老乡,虽不在一个分队,但仍好得不行。宫丽问彭兵:“怎么你老人家亲自打开水?”彭兵反问:“我怎么不能亲自打开水?”宫丽说:“不都是你家那个小迷糊新兵打吗?”彭兵又反问:“凭什么就该人家新兵打开水?老兵难道不用开水吗?”

    宫丽故作吃惊,啧啧嘴说:“两天不见,你觉悟蹿得这么快。”

    两人说笑着,见路许多人匆匆往部机关礼堂去,彭兵问:“今晚那边演什么片子?”

    宫丽说:“不知道。”随后又补上句:“自然是好片子啦。”彭兵说:“废活!谁不知道是好片子?不好的片子能在那边放?破片子就拉到咱们团礼堂里放了!”

    宫丽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咱们这边放的都是不要钱的片子,人家那边放的都是要钱的片子。你不花钱还想看好片子?”

    彭兵说:“问题是我不是没有那看电影的钱,我为什么就不能去那边看好电影呢?”

    宫丽说:“你不该这么质问我,你应该质问你们分队长才是。”

    彭兵学着下士刘军的样子,耸了耸肩,说:“你把你的胆子借给我。”大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也不敢呀。”

    打上开水往回走的时候,宫丽碰到了一个熟人,随口问了句那边放什么电影,对方匆忙说出了片名,彭兵和宫丽的目光就“咣”地一下撞到一起了。

    这部片子外边炒得正火,两个上等兵没有理由不对这部片子心驰神往。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像是要去赶那场电影,但她们脚下却是回连队的路。

    进了连队的大门,黑板上写出了晚上的安排:自由活动,后边还紧跟了一个括号,说可以看电影,推迟半小时熄灯。

    从黑板上收回目光,两束目光又“咣”地一下撞到了一起。于是,两人一言不发,就地分手各回各的分队。

    彭兵贼头贼脑地溜进宫丽班里的时候,宫丽正以同样的神态等待着。彭兵见房间只有宫丽一个,就问:“你家弟兄呢?”宫丽说:“都看电视去了。”又反问:“你家呢?”彭兵乐得说:“也一样。”

    两个上等兵在内务整洁的房间捂着嘴乐。宫丽先放下手,说:“咱俩在这傻乐千吗?走吧,冒一次险去。”

    彭兵也放下手,说:“走!无限风光在险峰。”

    两人正要出门,宫丽发现彭兵竟然军容严整得像是要上机房值班。宫丽一把扯下彭兵的大檐帽,说:“你傻呀?你这样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要出营院。再说,纠察一看就知道你是话务连的兵,非问你干什么去不可。你就不能装得散漫点,像机关兵一样?”

    彭兵听了,虚心地直点头:“真的,真的,我做贼真的不如你老练。

    宫丽捶了她一拳,说:“什么话!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

    夜幕下,两个装得像机关兵一样的上等兵,在路灯的阴影里一溜小跑。跑到部机关礼堂买好票,里边还灯光通明着,俩人就停了脚步,躲在一棵大梧桐树的背后,等待着黑暗。

    第二遍预备铃响的时候,两个上等兵训练有素地从树后冲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十几级台阶,在灯灭前的一瞬间,挤进了礼堂。

    黑暗中,两人刚坐好,前方银幕上刚好出现了《有话好好说》的片名。宫丽兴奋地掐了一下彭兵,彭兵像被传染了一样,也回报了宫丽一下。

    好活终于说完了,彭兵被导演张艺谋颇有创新的摇晃镜头搞得晕头转向。灯亮了,她还坐在那儿找东南西北。宫丽立在一旁拉她,说:“干什么你,没看过电影吗?不知道什么叫演完了吗?你……”

    宫丽突然没了声,手上的力气也一下子没有了。彭兵有点奇怪,就扬起头来看,见宫丽傻了一般立在那儿,一脸的惊慌失措。

    彭兵就问:“你怎么啦?遇见鬼了?”边说边下意识地往后看。这一看不要紧,彭兵顿时觉着天摇地转起来。紧挨着她们的后一排,竟坐着宫丽的分队长和她热恋中的男朋

    友。

    回去的路上,两个上等兵的脚下似乎有千斤重,两人一声不吭地拖着步子,像看了一部沉痛的影片并沉浸在沉痛之中。

    好不容易把双腿拖到连队门口,宫丽先止了步,问彭兵:“怎么办?”

    彭兵一筹莫展地说:“什么怎么办?我正要问你呢。”宫丽说:“问我干什么,又不是你们头!”鼓兵说:“废话!你们头看见了,能不告诉我们头吗?再说明天正好是干部碰头会,她们一碰头,什么碰不出来?纸里能包住火吗?”

    宫丽听彭兵这么一说,突然笑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黑暗中,宫丽的白牙闪闪发光,她说:“这我就好受多了。”彭兵不懂,问什么意思。

    宫丽老实地实话实说:“你想啊,咱们俩人偷着去看电影,我被发现了,挨了批,而你却安然无恙地没啥事,你说我这心里能平衡吗?”

    彭兵气得抬高了嗓门,说:“好哇,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宫丽心虚地问:“我是哪种人?”

    彭兵说:“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别人损人还有个利己的前提,你可倒好,不利己也要损人!”

    宫丽被彭兵说得不太好意思,在黑暗中嘟哝:“你这人也真是的,开句玩笑也不行。”

    彭兵在黑暗中义正词严:“什么玩笑,你不这么想能这么说吗?”

    第二天一起床,彭兵的眼睛就长到了分队长的身上。分队长对她笑一笑,她的心就松一松;分队长多看她一眼,她的心就要紧一紧。这样一松一紧地煎熬了一个上午,彭兵被累得够呛,心里竟然有了恨不能让分队长早点知道的奇怪念头。

    下午干部们在连部开例会,彭兵神差鬼使地在连部门口走了好几趟。当值周的指导员第三次碰到彭兵时,就停下脚步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彭兵被指导员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落荒而逃。终于熬到了晚饭后的分队点名。

    彭兵坐在一个角落里,虽然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心还是跳得乱七鳩的难受。

    分队长总结了一周的工作,点了几件事,批了几个人。奇怪的是,这几件事中,竟没有偷看电影一事,那几个挨批的人中,也没有彭兵的名字。这让一直低着脑袋等着挨批的彭兵既吃惊又欣喜。她转动着低得发麻的细脖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子。点名到了尾声,彭兵的心跳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屋子黾已经出现了铁马扎吱吱呀呀的叫声,一切迹象表明:点名将要结束,灾难即将过去,彭兵已经开始在心里喊“乌拉”了。“最后”,分队长在最后的时刻突然这样说。分队长最后这样说——

    “最后,我要说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不说是什么事,也不点什么人的名,是想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自觉认识错误,承认错误的机会。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知道,你来找我和我去找你,错误虽然一样,性质却不一样了。我等你主动来找我承认错误,时间限制在今晚熄灯前。”

    彭兵在分队里又是写检查,又是挨批评,搞得灰头土脸挺没面子的。宫丽这边倒好,风平浪静啥事没有。这下该彭兵不平衡了。

    彭兵找到宫丽,说她:“这下你不用不平衡了吧?”

    宫丽过意不去地直点头又直摇头,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内疚模样。

    彭兵说:“真怪了!咱俩偷着看电影,被你们头发现了,你安然无恙地没有事,我却在那边没完没了地过不了关,你说这叫什么事?”宫丽也说:“是啊是啊,我也正纳闷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彭兵把好看的嘴一撇,撇得比较难看,说:“有两种可能。一是你们头护犊子,二是你们头谈恋爱昏了头,光顾管人家瓦上霜了,把自家门前雪给忘了。”

    宫丽笑了,说:“我们头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你怎么就不往你们头身上想呢?怎么想不到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呢?”彭兵问:“第三种可能?”宫丽说:“会不会是你的头点名时诈你们呢?”彭兵说:“怎么会呢?我们头如果不知道这事,她诈什么呢?”

    宫丽说:“也许,她是在诈别的人别的事,那人没诈出来,倒把你给诈出来了。”

    彭兵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扑到宫丽身上,摇晃着她说:“天哪!天哪!我怎么这么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