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偏偏夜里有月亮。金狗没脸面去寨城找熟人,也不想到河运队的货栈去投宿,他要在州河岸上坐一夜,要风冻他,要潮气蚀他,来惩罚他对小水的罪过。耳畔里却有了小水的叫声。他没有回头,知道这是幻觉,小水,小水,唉,小水的叫声再也不会有了,他将要带着这幻觉度过他的一生啊!
他在问自己:“我是成功了呢,还是失败了!”
“金狗叔!”
小水的叫声又响了,叫声还是先前的叫声,更多了几分温柔和凄凉。金狗回过头来,站在自己身后的,活活的真是小水。
小水说:“你还没有走?我知道你是不会走的。外爷又喝醉了,他喝了八两,醉得人事不省,我才出来的。”
金狗说:“小水,你还来看我?我这种人,已不配让你来看了。”
小水说:“往河滩那边去吧。”
两人从岸上的石级上下去,走到了空空的沙滩上。远处木石楼上的灯全亮了,红红黄黄的,飘动着的录音机声和低低的二胡声,弥漫河上,红黄灯光在水里拉着长道。蠕动着,如爬行的蛇。小水脱下了一件外衣,铺在沙上,自己坐了,让金狗也坐。
小水说:“外爷骂了你,打了你,外爷的心情你要理解。”
金狗说:“这我知道,我该他骂,该他打,他拿了刀来,我当时想,就是一刀砍了我,我也不动。我死在他刀下,死了我倒安然了。”
小水说:“无论怎样,你是不该那样处理事的。我听了,我受不了!你一走,我哭得好
伤心,又不能大声哭,因为街上有人来来往往,问起来我怎么说?再是外爷这么大年纪了,他爱我比爱他自己还厉害,我要哭得凶了,外爷或许就没命了,或许他会做出别的失理智的事来。我是恨你,恨得牙齿都能咬碎,可我还是来找你……我也冷静地想了,那英英是个心底诡的人,她什么都能干得,你也有你的难处……”
金狗说:“老实说,我心在你身上,我当时只想恨她,报复她,说老实话,我也多少有些报复你……可我全做错了,……”
小水泪水泉涌,先是哽咽,接着就放声哭了。
金狗站起来,站起来却呆住了。又慢慢地坐下来,双手插在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小水还在痛哭,他死死抓住她那发凉的手,哭说道:“小水,你原谅我,你饶了我,我不去报社了,我不去报社了她英英就不会缠我订婚的,你让我和你结婚吧,小水!”
小水渐渐息了哭声,静静地被金狗抓住双手,慢慢地又蹭开了他,说:“金狗叔,这不可能!为了去报社,你在争取着,我也为你争取,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是从大处着想。什么也不怪,只怨我的命苦啊!放到一般女子,是不会再来看你的,也不会在你面前哭哭啼啼,我这样,我是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我来看你,就是让你断了我这条线,心安理得地去报社……”
金狗则呜呜地哭起来了。
小水劝慰着金狗道:“既有今日,我也不悔当初,你如果还爱着我,你就去好好工作,也为咱这一辈子人争争光。临分手了,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
金狗问:“送我东西,什么东西?”
小水用手撕下了衣服上第三枚纽扣,交给了金狗。金狗握着纽扣,知道第三枚纽扣在衣服上的位置,那是表示着一颗心啊!
小水从沙滩上走掉了。
金狗睁大着眼睛,在夜色*中分辨小水的身影,然后在沙滩上盲目地跑起来。明明是发亮的地方,踩下去,却踩了两脚水。湿淋淋,又上了河岸。不知什么时候了,金狗却又转到沙滩,他寻不着了返回渡口的路线。后来,他在一堆石块砌起的分水坝壁下,脚手并用,乱蹬乱抓,被一位夜行人用手电照着,问:“喂,谁在那里,干啥呀?”他回答说:“我到寨城去!”那人叫了一声:“天神,那石壁是路吗?你中了邪,遇上迷糊鬼了!”前来将他一脚踢倒,又抽了几个耳光。金狗脑子里顿时清楚,两股眼泪流下来,上到岸上往寨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