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说:“这事我一定尽力帮忙。小水真够可怜的,她这几天在家吗?”
韩文举说:“在家。”又加一句:“整日呜呜地哭。”
英英就说:“我叔叔在县上开会,恐怕要过了‘成*人节’后才能回来,‘成*人节’那日我休假,我先来找小水吧。”
韩文举说:“‘成*人节’?又到过‘成*人节’的日子了吗?我的天,这日子过得真快,快得我都糊涂了!”
“成*人节”是州河岸上唯一的庙会,除了大年和正月十五,人们将这庙会看得比清明节、中秋节还要重要。韩文举为岁月的疾逝而悲叹着,又为这一天的到来所激动。他谢呈了一番英英,心里觉得很畅快,思想这一年一次的“成*人节”就在后天了,得给小水买件什么东西,也显得做伯伯的关怀吧,就转身又去了商店,选买了一件新衫子。末了就索性*再到一家小吃摊上,买吃了一碗鸡蛋醪糟,唱唱呵呵返回渡口去了。
小水再去给伯伯送饭时,韩文举将新衫子给了她,并当场让她试穿了看合适,说:“真好,真好!人是衣服马是鞍,我小水俊得是一朵花了!后天就是‘成*人节’,伯伯过糊涂了,你也忘了吗?”
小水说:“我没忘的,昨天我就买了香裱纸了。伯伯你没给你也买一件什么东西吗?”
韩文举说:“我讲究什么呀?小水,你外爷‘三七’已过了,你就不要再穿这白鞋了,死了的他不能活来,活着的咱就活个自在,等到周年的时候,咱再好好祭奠祭奠他。后天你就穿上这新衫子到寺里去烧烧香,说不定过了这节,你真有了好事哩!”
小水说:“我还有什么好事?”
韩文举想将他托英英的事告诉她,话到口边却止了,只是得意地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麻子外爷只会把你当猫儿似的疼爱,可他没文化,只看眼前事,哪儿会想到你的前程呢?”
到了第三天,就是“成*人节”,州河两岸的人家几乎家家都在鸣放着鞭炮,许多老年的中年的女人,以及姑娘、娃娃就拥到渡口来,叫喊着韩文举摆渡去不静岗的寺里。韩文举似乎又忘记了一切烦恼,一见人多,话就又如溢出来了一般,和这些老少女人们打笑逗趣,说:“吓吓,‘成*人节’成的是所有人,可不是尽成你们妇道人家呀!”船上人说:“韩文举,你是白活这一把岁数了,‘成*人节’不成女人成什么,没有女人就有人吗?”韩文举说:“哟,女人吸北风喝凉水就能生下娃娃了?这不静岗的寺你们知道是什么寺?女娲补天的时候,补了东天补西天,补完了坐在咱不静岗上歇气了,想:补了的天再塌下来怎么办,总不能把我一个累死呀?就挖了州河的泥在捏,一捏就捏成现在人的样子。可她为什么不单单捏个女人的样子呢?女娲说啦,女人是不行的!她就又捏了个男人样子,将两个泥人儿放在这河岸上,说:几时河里涨水了,淹了州城,这泥人就活了!”这么说着,韩文举就卖了关子,拿酒瓶去喝酒。船上人说:“你尽是胡说的,那时人还没有,哪儿来的州城?”韩文举说:“州城没建起,盖州城的地方在吧?所以以后州城一发大水,水要淹到了州城,那就有大事哩!州志我读过,记载的就有闯王攻进州城那年,州河就发过大水。咱田老六游击队攻打州城那年,水不是把州城墙也冲了一块吗?”船上人就说:“依你说,今年州河水更大,把州城墙冲垮了十二丈长的石条,那也要出大事了?”韩文举噎住了,却立即辩解道:“怎么没大事?农村这么闹腾不是大事?听说州城里、白石寨里农民进城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能说里边没有几个成龙变凤的角色*吗?所以,女娲走后,果然州河涨水,那两个泥人就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那么一配合,就儿儿孙孙全生下来了。后人就在咱不静岗上修了寺,也就定这一天是‘成*人节’了。可现在倒成了你们女人的世事,光是你们女的,能叫‘成*人节’吗?咱们乡zheng府整日动员要计划生育的,怎不封我个主任干干,要不我这一天在船上,过一个女人发一个避孕环……”船上的人就一齐拿拳头打韩文举的头。打得韩文举笑不得喘不得。女人们就又骂了:“韩文举你这么胡说八道,老天活该不给你配个媳妇,你长了那个东西不如个鸡,夜里睡觉让猫吃了那四两肉去!”骂得馋火,韩文举抵抗不住,故意将船来回摇晃,说:“我是没用的男人,就让我摇翻了船死了去吧!”女人们就又围着打他,揪了耳朵让他把船摆到对岸。
韩文举在船上和女人们调情嬉闹的时候,小水已经在家换了新衫子,按“成*人节”的风俗,以家里人头各烙出两张大面饼,一张要高高撂上房顶,一张要深深丢进水井。面饼烙好,就给外爷的灵牌前点了香,也给爹娘的灵牌前点了香,便拿了面饼出门站在房门口,说一声:“这是伯伯的!”刷地把一张饼撂上去,面饼在空中旋转,圆如碟盘,轻如手帕,落在了瓦槽上。再说一句:“这是小水的!”又一张饼高高抛起,端端落在屋脊上了。正踮了脚尖往上看,身后有人叫:“第三张是我的!”回过头来,说话的竟是英英。
小水气恨着英英将她去解释的事加盐加醋在村里公开扩散,但英英现在来了,又主动和她说话,她就没理由给人家难堪了,说:“英英你也是去寺里吗?”
英英说:“是要去寺里,但先要到你这儿来的!”
小水心里就一惊,思忖道:她来还找我有什么事,难道还怀疑我和金狗好吗?英英说:
“我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我也是来给说个好事的!”
小水说:“什么好事能轮到我?”
英英说:“韩伯没告诉你吗?他让我给我叔叔说情,叫你到河运队的。我叔叔今早从县上提前回来了,他同意让你去货栈的。”
小水倒恨起伯伯了,说:“英英,这我不去,我伯伯他是说了句闲话的。”
英英便愣了多时,说:“你不去?这也是好事呀!麻子爷爷不在了,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日子劳累不说,闷都闷死人了!货栈人多,热热闹闹的,怎么不去?”
小水只是摇头,牙把嘴唇咬得死死的。
英英又说:“你是不愿在我叔叔手下干事吗?我叔叔我也对他有意见的,可他毕竟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好。我这话你信不信?不信也由你。你到货栈去,他也不直接就管着你呀!你是不是还在忌恨我?我是说过你的不好听的话,那也是我有我的难处呀!”
英英的话,竟使小水有几分感动了。她说:“英英,你不要说这些了,我都不是这些原因,我现在哪儿也不去的,我不怨天不怨地,不恨你也不恨金狗,我只怨恨我自己。我就在家里,安安顺顺过我的日子呀!”
英英看着小水,看了半天,摇着头表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