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烨倒是不意外会被人看穿本性,相较于其他同族,他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自己的夜兔之血,不至于一进入战斗就兴奋到暴走。除此以外,他与神威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追求强者,一样渴望与更强大的家伙战斗。
至于太宰治……从一开始他就给了对方相当高的评价。初见时的那顿饭,真正的目的双方心知肚明。
还记得夜兔族有个前辈曾教过他一个词,慧极必伤。神烨认为最直白的解释就是物极必反,这一点在太宰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仅是超乎常人的头脑,还有着洞察人心的恐怖天赋。两者结合,拥有这些的太宰治所感受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神烨无法想象,但终究是无趣的吧。
将一切看得太过透彻,事态变化也都逃不出他的计算。于是,理智而清醒的异端得出一个结论——‘活着’本身毫无意义,只有死亡才能从漫无边际的虚无中解脱。与世界断开联系的刹那,恒久的宁静便会降临。
那是属于太宰治的真实。
“理解吗……”橘红发色的少年目光灼灼,在这张混杂着血水与泥沙的脸上一寸寸扫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太宰先生。”
对于眼前这个人,神烨无法轻易做出判断。‘慧极’是正确的,那‘必伤’呢?
就现在而言,他所看到的太宰治就像一具没有心的躯壳。内里填满的东西不是血肉,而是……
是什么?
神烨绷带下的笑容悄然消失,眉心微微蹙起。如果换成神威,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估计就已经扒开了这人的皮囊。
没有心,便不会受伤,但‘没有心’本身又是‘慧极’造成的不完整,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伤’?
差点把自己绕晕的神烨果断放弃了深究,他不适合思考这类型的问题。
“对我来说,我追求的东西虽然是战斗,但这是出于本能。就像人类渴了需要喝水,饿了需要进食,理由很单纯。只有立身于战场,才能让我感到心安。太宰先生却不一样,对你而言,‘死亡’真的是有且仅有的唯一选择吗?”
闻言,太宰治似笑非笑地回看过去。“我觉得是哦。”
神烨歪了歪头,语气轻快地道:“那就是吧。”
“最近过得怎么样?”太宰治话锋一转,询问的同时捡起落在身后的大衣。
这是一件价格不菲的高级定制,利落的剪裁立体感十足,面料挺括而不失柔软,纽扣、针脚等各方面的细节也都对得起它的价格。
“还不错。”神烨笑眯眯地开口。“太宰先生呢?”
正要回答的太宰治微微一愣,指尖在拎着的衣领上摩挲了片刻——触感不太对。之前意识尚未清醒,所以没能察觉到自己是怎么被救上来的。至于现在……眼神滑过某人的伞尖,答案显而易见。
他反手摸向西装外套的后领,果然那里也有一个洞。
身上穿的被毁了倒无所谓,家里还有一批下属帮忙购置的同款。但这件几乎从未离身的大衣是他加入港口黑手党时收到的礼物,重新定制有些麻烦。
……正好想换件新的了,找首领再要一件吧。
太宰治忽然就笑了,毫无生气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看似无害,却因懒得掩饰眼底的冷漠而暴露了真实的情绪。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神烨君不打算赔偿我的衣服吗?都是新买的,才穿了不到两天。”
“诶?!”神烨眨了眨眼,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可我是为了救你才——”
“错了哦。”
太宰治出声打断了对方,以手撑地。溺水带来的虚弱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导致起身时动作有些摇晃。等彻底站稳后,他用手指将湿嗒嗒的发丝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你所谓的‘救’不过是在妨碍我自杀,每一次寻求死亡我都是认真的。”
神烨仰起头,逆光而立的少年模糊了面容,高挑的身形笼罩在一层暖色调的光晕中。他眯起双眼,终于看清对方此时的神情。
对生的厌倦,以及对死的渴望。
“好,我赔。”说着神烨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没有任何划痕的银行卡,之所以这么新,是因为他出门前才拿到手。
“多少钱?”
“唔……”太宰治用食指指背抵着下颚,手腕缠着的绷带被河水泡得有些松。他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拿不定主意。
半晌,两人的腹中同时响起一阵‘咕噜’声。
太宰治双眼弯成月牙状,刚要开口便看到橘红发色的少年以鬼魅般的速度退到了十米开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太宰治:???
无视对方困惑的表情,神烨撑伞而立。尽管两人相隔的距离已经足够远,但他仍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足弓紧绷,肌肉自发调节成最佳状态。
“太宰先生,请直接说一个数字吧,我赶时间。”
太宰治轻飘飘地勾了勾唇,若有所思道:“我有更好的提议,神烨君不打算听一下吗?”
“不用了。”宝蓝色的瞳孔露出不加掩饰的警惕目光,看上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微风拂过,吹起长袍一角,漂亮的火焰纹上下翻腾。
“我真的赶、时、间!”
“还是听一下吧。”太宰治突然加快了语速。“你不需要向我赔偿金钱,我现在有些饿了,请我吃饭怎么样?”
神烨挑了挑眉,果然是这个打算啊。
“我拒绝。”
“诶——”刻意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有些轻佻,太宰治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我的食量很正常,也不会挑那种高档饭店,找一家普通饭馆填饱肚子就很满足了。一顿晚餐的钱不过是外套跟大衣的零头,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吗?
真夜兔,从不请人吃饭!
神烨抬了抬下巴,紫色巨伞将他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中。“这是原则问题。”
“啊啊~,那就不好办了。”太宰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浮夸的颜艺让人头皮发麻。“我是真的饿了哦,既然神烨君不愿意请客……”
——你就只能拿钱走人?
神烨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宰治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换我请你也一样。”
神烨:“……”
“米饭随便吃哦,神烨君。”太宰治笑眯眯地劝诱道。
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不得不说免费的米饭对夜兔的诱惑力只在战斗之下。神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矜持一点。“……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太宰先生,你的钱包还在吗?”
由于浑身湿透的缘故,衣物都紧贴在身上。口袋里如果放了东西,一眼就能看清楚。然而很明显,那里空无一物。
“……”太宰治卡壳了半秒,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等我十分钟。”
事实上他并没有离开太久,再次归来时离约好的十分钟还差一分十五秒。
换上干净衣物的太宰治手里拿着一个纯黑色的皮质钱包,步伐有种说不出来的轻快。微卷的发丝干了大半,只有发尾还残留着少许湿润的痕迹。肩头没了那件大衣,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
“走,我们去吃大餐。不用跟我客气哦,神烨君。”
神烨欲言又止,这好像是……中原先生的钱包?
“我只要米饭就好。”
“那你吃米饭,然后看我吃大餐。”
神烨:“……噢。”
——中原先生,你也挺不容易。
当他跟着太宰治来到一家装修极为典雅的日式料理亭时,很快就有一位身穿和服的女子迎了过来。
“客人请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