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上校和哥萨克大尉用马刺刺着马,向广场飞驰而去。那里的阅兵式已经快要结束了。

    保尔翻过第七道栅栏,停了下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跑了。

    在闷死人的仓库里饿了这么多天,他一点劲也没有了。回家去不行,到谢廖沙家去也不行——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全家都得遭殃。上哪儿去呢?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继续往前跑,越过一个又一个菜园子和庄园后院。直到撞在一道栅栏上,他才冷静下来。

    看了一眼,他愣住了:高高的木栅栏里面是林务官家的花园。两条疲乏无力的腿竟把他带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他自己想跑到这里来的吗?不是。

    那么,为什么他偏偏跑到这里来了呢?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应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他知道花园里有个木头凉亭,那里谁也发现不了他。

    保尔纵身一跳,一只手攀住栅栏,爬上去,翻身进了花园。他看了看那座隐现在一片树木后面的房子,便向凉亭走去。凉亭四面光秃秃的,夏天爬满凉亭的山葡萄不见了,现在一点遮挡都没有。

    他正要转身回到栅栏那里去,但是已经晚了:他听到背后有狗在狂叫。从房子那边,有一条大狗顺着落满枯叶的小道,向他猛扑过来,可怕的汪汪声震荡着整个花园。

    保尔做好了自卫的准备。

    大狗第一次扑上来,被保尔一脚踢开了。狗又要往他身上扑。要不是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喊声,真不知道这场搏斗会怎样结束。保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特列佐尔,回来!”

    冬妮亚沿着小路跑来了。她抓住大狗脖子上的皮圈,对站在栅栏旁边的保尔说:“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狗会把您咬伤的。幸亏我……”

    她突然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闯进花园的少年多么像保尔啊!

    站在栅栏旁边的少年动了一下,轻声说:“你……您还认得我吗?”

    冬妮亚惊叫了一声,急速向保尔跟前迈了一步。

    “保夫鲁沙,是你呀!”

    特列佐尔把她的叫声当成了进攻的信号,猛地一跃,扑了过去。

    “走开!”

    特列佐尔被冬妮亚踢了几脚,委屈地夹起尾巴,向房子那边慢慢走去。

    冬妮亚紧紧握住保尔的双手,问他:“你给放出来了?”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冬妮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促地回答说:“我全都知道。莉莎对我说了。可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

    是他们把你放出来的吗?”

    保尔有气无力地回答说:“他们错放了我,我才跑了出来。他们现在大概又在搜我了。我是无意中跑到这儿来的,想到亭子里歇一会儿。”他抱歉似的补充了一句:“我太累了。”

    冬妮亚注视了他一会儿。她又惊又喜,内心交织着无限的怜悯和温暖的柔情。她用力握着保尔的双手,说:“保夫鲁沙,亲爱的,亲爱的保尔,我的亲人,好人……我爱你……你听见了吗?……你这孩子,我的倔强的小东西,你那天为什么走了?现在,你到我们家,到我这儿来吧。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了。我们家很清静,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但是保尔摇了摇头。

    “要是他们把我从你们家里搜出来,那可怎么办?我不能到你们家去。”

    她把保尔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睫毛在颤动,眼睛里闪着泪花。

    “你要是不留下,就永远别再见我。现在,阿尔焦姆也不在家,他给抓去开火车了。所有的铁路员工都被征调走了。你说你能到哪儿去呢?”

    保尔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很担心,只是他怕连累心爱的姑娘,才拿不定主意。但是,这些天的折磨已经使他难以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而且又饿得难受。他终于让步了。

    他坐在冬妮亚房间里的沙发上,厨房里母女俩正在谈话:“妈妈,你听我说,现在保尔正坐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他吗?他是我的学生。我一点也不想瞒你。他是因为搭救了一个布尔什维克水兵给抓起来的。现在他逃出来了,可是没有藏身的地方。”她的声音颤抖了。“妈妈,我求你让他暂时住在咱们家里。也许只要住几天。他又饿又累。好妈妈,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反对。我求求你啦。”

    女儿的眼睛恳求地望着母亲。母亲也试探地注视着女儿。

    “好吧,我不反对。可是你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住呢?”

    冬妮亚涨红了脸,非常难为情而又激动地说:“我把他安顿在我屋里的长沙发上。这事可以暂时不告诉爸爸。”

    母亲直视着冬妮亚的眼睛,问她:“这就是你掉眼泪的原因吗?”

    “嗯。”

    “可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啊!”

    冬妮亚激动地扯着衣袖,说:“是啊,可是如果他不逃出来,他们照样会把他当作成年人枪毙的。”

    她们彼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这一生吃足了苦头。她母亲是个刻板守旧的妇人,成天讲的是那些虚伪的“礼仪”、“修养”,并对她严加管教。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至今记得,那些旧礼教如何毒害了她的青春年华,所以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她摒弃了市侩阶层的许多偏见和陋习,而采取一种开明的态度。尽管如此,她仍然密切关注着女儿的成长,有时还为她忧心忡忡,并不动声色地帮助她摆脱各种困境。

    现在,保尔要住到她们家来,她也为此而不安。

    可冬妮亚却热心地张罗起来了。

    “妈妈,他得洗个澡。我马上就准备好。他实在脏得像个真正的火夫,已经好多天连脸都没洗了……”

    她跑来跑去,忙碌着,又是烧洗澡水,又是找衣服。接着,她跑进屋,一句话也不说,抓起保尔的手,把他拉进了洗澡间。

    “你把衣服全脱下来。要换的衣服在这儿。你的衣服都得洗。你就穿这一套吧!”她指了指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领子带白条的蓝色水兵服和肥腿裤子。

    保尔惊奇地向四面望着,冬妮亚笑了:“这衣服是我的,跳舞会上女扮男装用的。你穿上一定很合适。好,你就洗吧,我走啦。趁你洗澡,我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