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母亲

作者:韩天航

医院里,孟苇婷的病房。钟杨在病房里看望孟苇婷。孟苇婷伤感地说:"听说你跟你爹划清界限了?"钟杨叹口气说:"孟阿姨,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就别操心这事了,好好养病吧。"孟苇婷凄凉地苦笑了一下,说:"这事你爹还不知道吧?我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倒了。"钟杨说:"只要别人不告诉他,他可能就不知道了。"孟苇婷心酸地长叹一口气说:"你爹会很伤心的……"医生走进来说:"钟杨同志,请你来一下。"

医生和钟杨悄声说话。钟杨心情沉重地说:"王医生,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去把我母亲叫来吧。"

刘月季赶到了医务室。王医生说:"全扩散了,没多少时间了,还是回家去歇着吧。在家住总要比在医院里方便些,舒适些。再说,现在医院闹腾成这样,已经没人好好上班了。我会派护士去按时打针送药的。她想吃些啥,你们就给她做些啥吧。"刘月季哭了,伤感地说:"我们明白了。"钟柳也忍不住哭了,说:"娘,是不是让爹也回来看看孟阿姨。"刘月季说:"我想想办法吧。钟柳,这些天,你就陪孟阿姨住吧。"钟柳点点头。

刘月季回到孟苇婷病房,她对孟苇婷说:"苇婷妹子,咱们回家吧。医生说,医院闹腾成这样,没病也会闹出病来的。医生说,他会派护士按时到家给你打针送药的。"孟苇婷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抱住刘月季说:"月季大姐,我明白了……"

一家人把孟苇婷接回了家。

夜里,钟杨敲门,钟柳开的门。钟柳做了个手势,意思让钟杨轻声点。钟杨说:"怎么样?"钟柳说:"吃了药,睡着了。"钟杨说:"钟桃呢?"钟柳说:"在做作业,走,去爹的书房吧。"

孟苇婷躺在床上,钟桃正在喂她吃药。钟桃说:"妈妈,学校停课闹革命了,我就在家伺候你吧。"孟苇婷说:"学校不上课,在家也要学,妈妈教你。"钟桃说:"我爸啥时候能回来呀?"孟苇婷说:"我也不知道……"

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敲门进来。男红卫兵说:"对不起,钟匡民的房子我们要征用了。你们立即搬家。"孟苇婷说:"搬到哪儿去?"另一女红卫兵说:"种子库房。已经给你们腾出来了。"孟苇婷说:"我这身体怎么搬呢?你们能不能让钟匡民回来一下?"男红卫兵说:"不行。那是你们的事!后天一清早,我们的司令部就要搬过来了,所以你们明天就得搬走!"

戴红袖章的人走后,孟苇婷着急地说:"钟桃,你去找一下月季大妈,如果她有空的话,请她今天就来一下。你知道去她那儿的路吗?"钟桃说:"不是还有钟杨哥哥和钟柳姐姐吗?"孟苇婷摇摇头说:"妈妈想过了,这件事你钟杨哥哥和钟柳姐姐出面都不行。因为你爸爸的问题,他俩的腰杆都硬不起来。你钟杨哥哥已经跟你爸爸在政治上划清界限了,你钟柳姐姐正在等着分配工作,弄不好会牵连他们的。现在只有找你月季大妈了。"钟桃点点头说:"好吧,我去。"孟苇婷含着泪说:"路上要小心。"

钟桃和刘月季匆匆赶路去瀚海市。刘月季摸着钟桃的头说:"钟桃,你多大啦?"钟桃说:"十二了。"刘月季说:"十二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应该懂事了。你听娘说,人活在这世上,风风雨雨的,啥事情都会遇上。但你要记住娘的话。做人呢,要站得直,不要做软骨头,再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要顶得住。还有呢,要诚实,啥事就是啥事,不管别人咋说,就是说得天花乱坠,翻江倒海,你自己心里要清楚。知道吗?"

钟桃点点头。她当然还不很懂。

刘月季说:"所以呢,不管你妈将来会咋样,你爸会咋样,你都要让自己好好地活着过日子,遇事不要惊慌不要怕。就是家里啥人都帮不上你的时候,你也要能把这日子过下去!听懂了没有?"钟桃哭了,抱住刘月季说:"娘,我怕……"刘月季抚摸着她,说:"钟桃,不哭,你妈不还活着么,再说,娘也还在么!而且你还有哥哥和姐姐么。"

在钟匡民家里,刘月季正在厨房为孟苇婷做饭。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你别做了,做了我也吃不下。而且吃多少吐多少,还不够折腾的。"刘月季说:"就是吃不下也得吃呀,要是吐了,我再给你做!"这时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

两个戴红袖章的敲开门。刘月季站在他们面前。男红卫兵说:"你是谁?"刘月季说:"我就是这房子的主人!"女红卫兵说:"你是钟匡民的什么人?"刘月季说:"钟匡民孩子们的娘!"男的想起什么,在女的耳边咕哝了几句。女红卫兵说:"你们的房子我们要征用,前天就通知你们了,赶快搬家。"刘月季说:"拿文件来!政府的文件!"男红卫兵说:"你们要不搬,我们就要采取革命行动了!"刘月季激愤地说:"这儿是民宅,自古以来私闯民宅就是犯法!你们来闯试试!我刘月季的老命就搁在这儿了!不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占了便宜回去!"两个红卫兵面有难色。刘月季缓和语气说:"我这儿有个重病人,命在旦夕,牛棚都不敢再押她,让她回来了。你们就要她死在露天外吗?你们也是人,起码的良心总该有吧?"

那两个人看着刘月季那凛然的样子,感到他们如果硬来,这个女人是会与他们动真格的。于是相互为难地看了看。女的拉了拉男的,意思是走吧,不要惹这种麻烦。刘月季舒了口气说:"看来你们是好人,我认识你们了,总有一天,我会来谢你们的!因为你们还有良心!"男的还有些不甘心,女的硬拉着男的走了。

屋内。孟苇婷躺在床上,一直紧张地在听刘月季同那两个人的谈话。她听到两人走了,松了口气。刘月季走回屋。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你真行。"刘月季说:"在这世上,总是好人多。只要好好跟他们讲人话,他们会懂的。要是连人话都不懂,我就死给他们看,不过他们也别想活在这世上,俗话说,人就怕不要脸的,而不要脸的就怕不要命的!"

刘月季笑了,孟苇婷却心情复杂地捂着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