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

作者:靡宝

    我还苦恼思索怎么找个什么法子去打听一下消息,结果次日夏语冰先自己上门来了。

    她一如往常落落大方,关心我几句生活上问题,忽然话风一转:“雪融天才是最寒冷的,姑娘可不要贪图月色好,晚上出门着了凉啊。”

    我当时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头顶,心想这个夏大姑姑真是厉害。

    这个女子,政权交替血雨腥风一路走过来,屹立不倒,太后重病又一人操持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敛睿智,举重若轻,心思缜密,镇定自若,虽然明明婉约和煦,可总觉得顾盼之间有种隐隐气势。真是个奇女子。

    我讪讪,不知道说什么好。夏语冰又如春日阳光一般笑道:“姑娘想必也担心了一整夜了,不如去同陛下说说吧。”

    我大喜,忙谢过她奔出去。

    耶律卓知道我为什么来,开门见山道:“你大概是知道齐南暴乱的事了吧?”

    我点头:“不过只知道大概。”去年蝗灾过后,我就料到今年开春会闹灾荒,可是没想到会严重到灾民起义大革命。三郡起义可是相当大的范围,绝不等同于以前的小地方闹事。看来赵党腐败,苛政如虎,终于让民怨沸腾了。

    耶律卓说:“你们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病似乎又加重了。现在朝廷上已经是赵丞相掌管局面。新扶上去的太子,看着年轻干劲十足,也只折腾了那么一下就败下阵来。”说着非常不屑。

    故乡情结让我对他这态度十分不爽,冷冰冰的说:“陛下隔岸观火自然幸灾乐祸。”

    耶律卓朝我冷笑,讥讽道:“赵家政权不稳定,受益的还不是燕王。你多情愁苦可怜那些百姓,他不定暗自欢喜摩拳擦掌准备出击呢。”

    我板着脸说:“子民子民,陛下可会视自己儿子如草芥,见其水深火热而不救?您倒是铁石心肠,却不知道杀鸡取卵的道理?”

    耶律卓被我顶撞,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出不悦的寒气。我也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萧暄将我保护得风雨不透,宠得无法无天,没大没小肆无忌惮口没遮拦,脾气一上来就冷嘲热讽或者破口大骂根本不管别人神色面子。但是耶律卓好歹一国之君,又和我非亲非故,被我奚落,这口气怎么吞?

    正寻思着怎么道个歉,却听耶律卓说:“你说的有道理。”

    我下巴差点掉地上。这个冷面酷哥居然也会服软。

    耶律卓冷淡地说:“夏姑姑同我说过你生性直爽,却通晓大义,果真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恰好有一阵微风从门缝吹进来。我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不由一愣。

    门上响起敲门声,夏语冰低声说:“陛下?”

    耶律卓并不避讳我,高声道:“进来吧。”

    夏语冰走进来,也不看我,直接将一份折子递交到耶律卓手里。

    耶律卓低头看,眉头渐渐深锁,疑惑惊讶不解。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耶律卓看完折子,转身递回给夏语冰。夏姑姑很快看完,也是一脸惊讶震憾,两人约好似的齐齐转头看向我。

    我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怎么了?”

    “燕王他……”夏语冰斟酌着说,“他遇刺受伤……”

    我当晚就收拾妥当准备连夜起程回国。

    衣服,药材……不知道伤有多重?

    《秋阳笔录》要立刻默出来给小程……也许只是皮肉伤。

    耶律卓送我的雪莲露……万一他毒发了呢?

    小程送我的《天文心记》还没来得及看……没事,即使毒发,一时也死不了,我总救得回来的。

    不过,不会断胳膊断腿吧?

    怎么会?他身边铁卫如林呢。

    一定是普通的皮肉伤吧……

    耶律卓派人送我回去,还赠了我大量珠宝。往日我一定会欢喜万分,如今也心不在焉谢过了事。心里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啊挠,烦躁焦急让我坐立不安,只有在马车启动的时候,这股急躁才稍微得到一点缓和,可是随后又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

    桐儿担忧地看着我:“小姐,您不如休息了吧,这已经很晚了。”

    我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身体里有根刺扎得我一抽一抽的疼。

    我对桐儿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觉得很不安。”

    桐儿笑着安慰我:“小姐是关心则乱。王爷贵人多福,有天神保佑,不会有事的。”

    她其实也忐忑不安,笑得非常勉强。

    我说:“为什么他们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许是信还没送到,也许是不想你担心。”桐儿忽然欢喜,“如果是后者,那不就说明王爷的伤不重吗?”

    我叹了一口气:“我离他真远。”

    日以夜继,马车疾速向南驶去,将我和萧暄的距离逐渐缩短,再缩短。我终于远远望到了西遥城巍峨的城墙。

    我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冷颤。

    官道经过村庄,我睁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民舍上悬挂着白色幡旗,那高高伫立的杆子将繁密的雪白旗帜支撑在屋顶上,随风轻扬,连成一片,仿佛新落的雪。

    我一下由早春堕如寒冬。

    再也忍不住,立刻让车夫勒马,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农舍前有大娘正在做活,披麻戴孝,腰上系着的白色布条十分刺眼。

    我悬着心,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大娘,这满村戴孝,是什么人去世了?”

    大娘抬头看我一眼,放下伙计,满脸愁容地叹道:“姑娘外地来的吗?我们王爷几天前遭歹人行刺,重伤不治……”

    我的耳朵嗡地一阵响,大娘的话在脑海里不停回荡,只觉得脚下大地裂开一个大缝,我不停坠落,坠落,被一片黑暗寒冷彻底包围。

    周围人又说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转身抢过侍卫手下缰绳,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朝着西遥城疾驰而去。

    早春冰冷长骨的风如刀一般刮过我的脸颊,我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疼到麻木,心跳如鼓,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