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

作者:靡宝

    那夜萧暄召集下属开会,谢怀珉独自入睡。

    夜来有雨,淅淅沥沥,清凉的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刮进来,吹到谢怀珉的脸上。昏睡着的她醒了过来,闻着这清新的空气,原本的头晕不适倒是消散了些。

    她没叫人,呆呆坐着,觉得脑袋里空空,显然又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屋外风吹芭蕉叶,哗啦啦地响着,她听着,觉得心里一片宁静。

    萧暄只知道她嗜睡,却不知道她在睡眠里其实也得不到片刻宁静。耳朵永远不停地听到怪声音,闭上眼睛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睡着了有时候比不睡还累,可是不睡的时候,那种仿佛半个月都没有得到休息的疲倦又总让她支持不住闭上眼。

    她光着脚下了床,坐在梳妆台边。

    就着微弱的烛光,看到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枯槁,眼眶脸颊深陷,头发凌乱披散着,伸出手来,瘦骨嶙峋,青色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样,扮鬼都不需要化妆了。

    真可怜萧暄。她相信他不会因为自己这样就嫌弃她,可是天天看着爱人憔悴枯萎,心里怎么一个难受法?

    小程还有三日就可到离京都,若是到时候他也拿不出个有效的法子来救他,怎么办?

    谢怀珉无不绝望地想到,她原来的身子也早有别的灵魂占据了,她现在若要死了,不知道有没有立场跟阎王讨价还价,给她就近新挑一幅身子,让她留在萧暄身边。

    虽然很狗血,谢怀珉想着,无所谓地歪了歪嘴巴。求的不过是一个结果,管他过程和形式是如何?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显然并不是萧暄等人。

    来人小心翼翼地敲门,“姑娘睡了吗?”

    绿袖起来开门,“常公公?出什么事了吗?”

    “陛下的病又发了。刘太医施了针,可是效果不好,只得来请谢姑娘去看看。”

    “这个……”绿袖为难。

    “我去看看好了。”谢怀珉已经下了床,披上衣服走过来。

    绿袖道:“姑娘,这雨天的,又这么晚了,若是燕公子知道……”

    “他会理解的。”谢怀珉穿好衣服,用帕子包起头发,随常喜走了出去。

    绿袖没有办法,丢给旁边的宫人一个眼色,自己拿起伞和大衣跟了出去。

    离宫的皇帝寝宫里灯火通明。谢怀珉的到来,让无数人松了一口气。

    这时谢怀珉看到了听闻已久的离太子。

    五、六岁大的孩子,比同龄人略高,五官果真和宇文弈惊人的相似,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小太子皱着眉,正趴在床边,双手拉着父亲的衣服。宇文弈半躺着,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神情却是十分的温柔慈爱,正在摸着孩子的头。

    人前严厉冷酷的帝王,私下也是慈爱独子的父亲。

    谢怀珉不禁微笑。

    宇文弈抬头看到谢怀珉,一愣,随即严厉地冲下人喝道:“谁去把她叫来的?朕说了不用打搅她!”

    常喜抹了一把老汗,谢怀珉抢先开口:“陛下别要强了,还是自己身体重要。”

    宇文弈眉头紧锁,“你也病着,外面天气又这么坏。”

    谢怀珉一笑,“我的病没你的来得急。好了,什么话以后再说,先让我看看。”

    刘太医急忙把位子让出来。

    谢怀珉坐到床边检查一番,“还好,需要发一下寒气。我为陛下施针,很快就好了。”

    宇文弈低头看到她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打开针盒,眉头已经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声音忽然十分轻柔,“你……要不就叫刘太医来吧,你别太累了。”

    谢怀珉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陛下,我也不是吝啬这点医术。只是这套针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耽误了时间,受苦的也是你。所以还是我亲自来吧。”

    宇文弈心里一急,手已经按在她的手上。

    谢怀珉惊讶地抬起头。

    宇文弈对上她那双不因容颜消瘦而变化的眼睛,怔了怔,手松开了。

    谢怀珉莞尔,柔声道:“陛下要相信我的技术。”

    说罢吩咐医童燃起香炉,点燃香艾。

    宇文弈坐在床上,没再动过。他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苍白瘦弱的手腕,看着她如以往一样手法敏捷,精确地将针扎进皮肤。

    包头发的帕子有点松,露出里面微枯的头发。室内因为为了驱散寒冷和潮湿,火龙烧得很旺,所有人都大汗淋漓,谢怀珉也很快就出了一层汗,没有血色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层嫣红,可是嘴唇却还是一片粉白。

    她一直专注手下动作,而宇文弈一直专注着她。

    所有宫人都在这个严肃的时刻沉默着,巨大的诡异的气氛蔓延,可是谢怀珉全神贯注,丝毫没有知觉。

    汗水终于顺着她的鼻尖滴下,落在宇文弈腿上。冰凉的。

    “谢大夫……”宇文弈张口,“你,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不。”谢怀珉简短拒绝,目不转睛,手下轻捻着针。

    阵阵刺痛带着酸麻慢慢转成是焦热,代替了原有的寒冷。失去的知觉渐渐回来了。

    又是一滴冰冷的汗滴落下来。滴答一声,像是落在宇文弈心上,冷得他一颤。

    “够了!”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

    谢怀珉一惊,指尖的银针掉落到地上。

    “陛下……”

    常喜机灵地使了一个眼色,宫里的下人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小太子虽然不情愿,也被带了下去。

    谢怀珉抽出手,重新拿起一根银针,扎进穴位里。

    “一套针法行起来,就不可断,不然效力就大打折扣。”她娓娓地说,“陛下不用担心,我不过是行一套针罢了。”

    宇文弈的眼眸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黑。

    “你……”他斟字酌句地开口,“我从来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皇后。”

    谢怀珉呵地一声轻笑,“我是不像个皇后。原本也没想去当,是那人擅自给我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