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

作者:酥皮泡芙

原本很友好的气氛,顾相手上的汤勺忽然掉在地上,陶瓷的小勺子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就这么断了三截。

她女儿是陆遥。

陆遥的妈妈是安又榕,那个他甚至会有几分了解的阿姨。

顾相忽然意识到自己跟陆遥之间,他们对对方的了解看似很深,实际很浅,就像陆遥在公司见到他会忽然露出有些诧异的神色。

他们只知道一些事情,但从来都不知道具体的。

顾相知道陆遥的父母不太管她,但也不知道她父母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陆遥也只知道顾相有两个哥哥,家里条件不错,小时候生活在英国,但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怎么了?”顾长云看着顾相忽然沉下去的神色。

顾相没说话,却弯腰把地上的勺子碎片捡了起来,他刚刚碰到,顾长云和安又榕就同时出了声:“欸,你别自己捡。”

“让服务员来收拾吧。”顾长云说。

安又榕顺便就摁了服务铃,说着:“一会儿再拿个新的勺子给你。”

打碎的勺子,边缘有些割手,他的指尖被戳出一个很小的伤口,其实不是因为碎片有多锋利,而是因为顾相捡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甚至有些刻意用力。

如果来自身体上的痛楚,能够盖过心间那股突然的刺痛感。

顾相捡起来,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指尖上的丝丝血迹,他敛着眸,眼眸中情绪流转,无人知晓。

一直礼貌的顾相,忽然出声问一句:“所以陆遥就是那个被你抛弃的女儿吗?”

刚才还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现在倏然安静下来。

顾长云出声呵斥:“顾相!”

顾相没搭理,而是抬头看着安又榕,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得到答案。

安又榕尴尬地用勺子轻搅了一下碗里的汤,说:“我以前确实做过对不起遥遥的事,但是现在…”

也在努力弥补,修补那段关系。

顾相没继续追问,而是默不作声地把碗往里面推了一下,伸手拿起搭在凳子上的外套。

“抱歉,突然想起今晚还有重要的事,失陪了。”

-

离开的作风,仿佛回到了当年任性的顾氏小少爷,随着年龄的增长,顾相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有些叛逆和不讲道理。

绕城高速上,顾相踩着油门一路狂飙,却一直压在某个速度线上,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车内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再把油门狠踩下去。

最后他开车停在了陆遥家楼下,小区的治安是很好的,但他每次进来被保安问找谁,都能精准快速地报出陆遥家的位置,她的名字,电话号码等等……

所以他又被放进来了。

陆遥家里的灯一盏没亮,他给陆遥打了个电话,垂下眸,一直在等待她接起电话。

数秒后,陆遥接了,声音冷静带着疲倦。

“你好。”她陌生生疏地开口。

顾相沉默了很久,没有喊她陆遥,也没有喊她遥遥,憋了许久,嗓间溢出一声:“小柚。”

陆遥在电话那头,手突然收紧了,连呼吸都收紧。

这个称呼。

是个秘密。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波动,却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差点崩塌。

小柚。

陆遥一瞬间就被拉回了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她沉默寡言,不爱跟人交朋友,在学校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顾相,还是他主动贴上来的。

顾相说,要是她在现实生活中还不适应,可以先去网络上认识些新朋友。

那时候顾相帮她取了个“网名”,叫小柚。

后来顾相也会索性叫她的网名,当做小名一样亲昵称呼,陆遥对这个名字最深刻最熟悉的记忆就是顾相喜欢这么叫她,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只有顾相会这么叫她。

她玩了半年就没玩了,后来她就被那个网络世界所忘记,但这个名字还被顾相留着。

所以一旦有人叫她小柚,她都不用问对方是谁。

一定是顾相。

沉默了许久,陆遥把自己的情绪拉回来,说:“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在家吗?”

“不在。”

“…那你在哪里?”

“关你什么事。”

陆遥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敌意太重了,她赶紧说了句:“在律所忙案子的事,你有…有事吗?”

你有事吗。

陆遥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和平,不能让这句话听起来过于刻薄。

顾相酝酿了很久。

没什么事,就是突然很想见你,想伸手像从前一样拥抱你,揉揉你柔软的头发。

这种话他自己都没脸说。

最后,陆遥听到顾相对自己认真说了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

陆遥处理了一周那个强.奸.案,她从发现这个点的时候就马上给殷秦说了,当天赶到律所去查资料加班。

陆遥渐渐地觉得这个案子越发不对劲,证人不配合的原因似乎也在渐渐浮出水面。

往往越是信任的人越是有可能犯罪,因为对方会利用你这一点信任为自己洗清嫌疑,她工作日把委托人约来律所谈了一次,最后决定下周去想办法见一下原告和证人。

忙碌了一周,终于在周末的时候迎来闲暇时间。

聚会约在南城边郊的一个度假别墅区,建在南湖湿地公园的别墅区,虽然是偏僻了点,但确实价格不菲,也没比市中心哪个楼盘差,这边住户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有钱人来度假。

别墅是祁纪阳的。

他们那几个富得流油的公子哥,谁买了都不奇怪,但林灏和许让看不上,顾相不可能买,只有祁纪阳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会在这个地方买一栋别墅,一年来两次。

五月中旬,蚊虫有些多,陆遥又是到的最晚的一个,其他人早早地就聚在一起了,她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在别墅前的草坪上架烧烤架了。

“遥遥!”依旧是钱若霖最先看到陆遥,“你终于来了!”

男生在另外一边忙活,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弄菜。

“遥遥最近工作很忙吧?”白离的声线清冷,语气却是温柔的,“就别怪她了。”

“没有怪她。”钱若霖走过来搭着陆遥的肩膀,眼睛弯着,“我最宠我们遥遥了,遥遥最爱我了,对吧?”

“行了吧…顾…”白离下意识地差点说漏嘴,最后讪讪收回了。

陆遥假装没听到,也没有怪白离的意思,她笑了笑,“阿离最近被许让养得太好了。”

白离的唇弯起来,眼底是藏不住的光。

“好了,我先切菜。”白离说着。

“我来帮忙吧。”陆遥把自己的包放下,去帮忙备菜,余光扫到几个男生忙碌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她多久没有见到这几个人聚在一起了。

上一次是高中的时候。

跟以前的朋友一起,仿佛也会回到曾经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变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天真。

钱若霖和程栀不会做饭,两个人都是厨房杀手,所以钱若霖就在旁边给她们递菜洗菜,而程栀端着相机在拍照。

“程栀你下个月要去北边拍照是吗?”白离切着菜突然问。

“嗯。”

钱若霖笑,“祁纪阳不会想你啊?”

“想也不能让他影响我赚钱。”

他们聊着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到夕阳的余晖洒在粼粼湖面上的时候,他们终于生了火,晚上依旧会有些冷,陆遥穿了件单薄的中袖,忘了带外套,好在有火苗的温暖。

旧友聚会无非就是聊一些以前的事,聊到了林灏当学生会会长的时候给“泡面商”钱若霖放水的事,聊到了许让跟白离背着大家偷偷谈恋爱又分手了的事。

聊到祁纪阳和程栀曾经是铁哥们,一副谁都不可能动心的样子,最后重逢却很快搞在一起的事。

唯独没有聊,几年前顾相最为袒护陆遥,有人欺负陆遥,顾相第一个揪住那人的衣领质问,陆遥怕冷,顾相第一个给她披衣服;陆遥生病,顾相第一个陪在她身边。

大家都心照不宣,每个人都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他们熄了火,大多数人都喝了酒,除了陆遥,最后祁纪阳说:“五个房间,我已经让阿姨准备好东西了,今晚就住这里吧。”

大家都没有拒绝,毕竟现在回去市区也挺麻烦的,其他几个人都成双结对住一间,只有顾相和陆遥分开住两间。

上楼之前,陆遥原本走在最后,她忽然感觉有人扔了一件外套在自己身上。

“天冷。”顾相言简意赅。

“谢谢。”

大概是跟以前的朋友一起,陆遥今晚也没有那么尖锐,柔和了许多,但也跟顾相保持了距离,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她依旧没有给他留机会。

-

陆遥原本洗了个澡就打算睡了,出来的时候却听到房间里有蚊声嗡嗡,她问祁纪阳有没有蚊香,他说房间的柜子里有蚊香液。

陆遥正打算去找,这时候突然来了个电话。

闻池打的。

陆遥顺手就打开了免提,反正门窗都关了,大家的房间隔得远,其他人也听不到。

她一边挂着免提一边找柜子里的蚊香。

“睡了吗?”闻池问。

“睡了怎么接电话?”陆遥反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陆遥一愣,她没有被闻池用这样的语气问过话,今晚的闻池对她说话语气有点冲。

“……”陆遥沉默了会儿,“没…”

她摸到柜子里的蚊香液,手刚刚碰上去,闻池突然又问她:“今晚是跟顾相在一起吗。”

“嗯?只是有顾相而已。”陆遥解释,“还有其他朋友。”

“嗯,知道了。”闻池的声音意外冷静,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陆遥把蚊香拿出来,还没拆开崭新的盒子,她敛着眸,有些犹豫要不要问闻池怎么了,但她又怕自己多虑,最后什么都没问,他们俩就这么沉默着。

长达半分钟,闻池最后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他很认真地喊了她一声:“陆遥。”

“…嗯。”

陆遥皱了下眉,这么多年来,闻池不是叫她遥遥就是叫她宝贝,很不爱直呼大名,闻池说那样不够亲密。

言语上的亲密,或许是为了掩盖在感情上不亲密的事实。

陆遥继续沉默,她不知如何开口,垂着眸转身的时候似乎看到了门外有一道影子。

她没有在意。

闻池今晚状态太奇怪了,陆遥的手渐渐握紧,心跳得也很快,都是发生什么事情之前的预感。

……

顾相站在陆遥的房间外,他站了很久了,刚才祁纪阳说她在找蚊香液,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小姑娘皮肤嫩,被蚊子咬了以后好久都消不了。

以前陆遥就怕蚊虫,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来看看。

却听到了闻池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陆遥。”

“嗯。”

几秒后。

“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嗯。”

“所以你愿意跟我上.床吗?”

“……”

“你还是不愿意对吗,只要过于亲密,你就不愿意。”

“……”

“陆遥,你这颗心我真的捂不热了。”

陆遥已经猜到了,却还是在听到闻池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难以自抑地心口痛了一下。

闻池又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酝酿最后一句话。

耳边的蚊声没有消失,甚至更大声了,陆遥还听到外面的风在拍打窗户,临近夏天,就快要下暴雨,这场暴雨过去,或许就到了夏天。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