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有猜错,朝廷这次下诏令,不单单是封了阿岚你,同时还封赏了西沉州的夜氏异族。”柳溪淡淡开口,“如今他们攻下了三山关,东浮州西境少了最险要的三山关,你觉得朝廷慌不慌?”
“朝廷是想借刀杀人么?”景岚肃声问道。
柳溪点头,“夜氏如今有西沉州在手,若有朝廷诏令,他们便可在西沉州名正言顺地发展势力。朝廷怎会让他们坐大,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法子便是将我们东海景氏推出来,与夜氏形成对立之局,这是制衡之道,也是朝廷最惯用的手段。”
“如今西山柳氏有西北三州,夜氏有西沉州加东浮州的三山关,阿岚,我们东海景氏有什么呢?朝廷给一个东浮州都督的名号,又能做什么呢?”柳溪话音恳切,烛光投映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眸底的担忧,“若我是夜氏人,在你赶赴东临城接任都督后,我便会发兵来袭,打的名号便是宿敌私仇,毕竟当年你爷爷的正妻夜真就是夜氏人。就算夜真寿终正寝,人死了,夜氏人说你爷爷虐杀夜真,也算是个私仇理由。你如何给两个过世的人自辨呢?”
景岚听得啧啧生寒,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她放下了碗筷,细思柳溪方才分析的那些事。
夜氏要寻理由,有千百个可以讲,只要她一接任,夜氏只需打着柳溪所言的旗号大肆进犯,朝廷肯定不会留太多兵马给她。毕竟事关私仇,作壁上观兴许还能坐收渔翁之利。朝廷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观望之事了。
柳溪伸手握住了景岚的手,景岚慌乱地缩了缩,“不要胡闹!”
“别怕,有我在,此事也没有那么难办。”柳溪笑盈盈地紧了紧手。
景岚更是慌乱,下意识地往沈将离那边看了一眼,“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沈将离也微笑地握住了景岚的另外一只手,“帮、你。”
景岚怔怔地看看沈将离,又看看柳溪,她如今以一敌二,只能放弃挣扎。
“东海景氏盛名在外,百年来一直避世东海畔,如今突然出山,整个江湖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柳溪语气热烈,有些激动,“所以,与夜氏的一战必不可免。这世上许多对错都是胜者决断的,要让夜氏以后不能再拿爷爷的事另起事端,你就必须狠狠打服他们!这一战必须让他们觉得痛才行。”
“你想做什么?”景岚认真问道。
柳溪笑然看她,“前几日我才与你说过,我要稻米。”
“你想去临海九郡收粮?”景岚疑声问道。
柳溪点头,“有多少,我们就收多少,一定要把这一战拖入冬日,在朝廷兵马最绝望的时候开战,方有奇效。”略微一顿,柳溪正色看她,“阿岚,若我们手有粮草,逼得朝廷封了你都督之位,我们好歹是主动的。可如今,我们是被朝廷架上烈火的刀刃,若不能反客为主,只怕刀刃尚未出鞘,便已化为一滩铁水,死得毫无价值。”
“这些都交给我去办。”景岚重重点头。
“不,我们必须一起去。”柳溪否决了她,早就猜到她会以什么理由留下她,“我的足伤已经大好,不信你问妹子。”
沈将离点点头,“我、在。”说完,她拍了拍胸膛。
敢情这一切柳溪都算好了的,景岚如何能反驳?景岚只好又找了个理由,“柳溪,若我们都走了,海城怎么办?”
柳溪轻笑,“我今晚来此,红姨也是知道的。”
“……”景岚静静看她。
柳溪将景岚的掌心摊开,指尖轻点景岚的五指,“一手五指,各有所用,你是家主,你要知道谁能办什么,谁不能办什么?这次我给你安排好,只教你这一回,下次什么都得你自己来,我只管抱着月月喝茶。”
她悄悄指尖轻挠,痒痒地让景岚骤生了一丝杂念。
景岚觉察之后,连忙正心,从柳溪掌心抽出手来,握成拳头,不让她再有机会牵手,“我……我知道了。”出声答话,竟有几分局促。
柳溪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笑问道:“不吃了?”
景岚点头,“事不宜迟,我们早些上路吧。”说完,她起身往衣柜去了,想要收拾两件路上换洗的衣裳。
“阿岚,不必收拾了。”柳溪微笑道。
“我说了,这次我什么都安排好了。”柳溪饶有深意地笑了笑,笑意中透着一抹狡黠。
沈将离站了起来,笑道:“走、走。”
景岚轻叹一声,既然什么都安排好了,那她也没有什么好耽搁的,当即跟着两人走出了房间,径直往望海渡去了。
融融月色之下,一只海船停泊在望海渡畔,海浪打在上面,碎成百点浪花飞溅如星,尽数落入海中,晃出无数的凌乱涟漪,揉碎在碧波之中。
海船之下,红姨娘与景焕提灯在那里等了许久。
“小五!”景焕对着景岚招了招手,随后对着甲板上的秦叔比了个手势。
秦叔点头,当即便把船帆扬起,随时可以起锚出海。
“四哥!”景岚快步上前,左右看了看,“红姨,怎的不见二哥与三哥?”
红姨娘牵住了她的手,笑道:“他们另有安排,别担心。”
景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柳溪,只见柳溪胸有成竹地笑笑,看来这回她是把整个东海景氏的人都安排好了。
倘若能及上她谋略的一半……
景岚忽然多了一重心思,今后柳溪再教她什么,她一定会好好学,再不与她别别扭扭地置气。
景焕笑眯眯地对着柳溪保证,“嫂嫂放心,一月为期,我一定把你要的铠甲兵刃全部打好!”
“好!”柳溪肯定地笑笑。
红姨娘笑道:“路上若是小五又闹性子,你全部记上,回来告诉红姨,红姨帮你教训他!”
柳溪忍笑,悄悄地瞥了一眼景岚,“红姨放心,阿岚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听我的话的。”
“谁是孩子?!”景岚瞪了她一眼。
红姨娘挑眉看她,“红姨还在,你就耍性子了?”
景岚无奈,如今是三个女人一条心,还是别惹得好。
景焕勾住景岚的肩头,小声道:“好好照顾沈姐姐。”
“嗯?”景岚定定地看着景焕。
景焕故意往天上看了一眼,“时辰不早了。”
红姨娘伸手拍了拍景岚的后脑,“快去快回。”
“好。”景岚点头。
三人上了海船之后,秦叔起了船锚,将海船驶离了渡口。
沈将离还是头一次坐海船,激动地在海船上左顾右看,最后飞上了桅杆,在桅杆上坐了下来。今晚天气晴好,繁星万里,碧波粼光也绵延万里,水天一色交接,极目远望,景色是说不出的辽阔壮丽。
海景美极,沈将离歪头靠在桅杆上,久久沉醉其中。
景岚站在甲板上,扶着船舷远望已经看不清轮廓的望海渡口,这是她这辈子最看重的家园,总有一日,她可以成为扶摇千里的大鹏,用自己的双翼将这个家园守护好,让家园中的家人不再畏惧风雨。
“在想什么?”柳溪走到她的身侧,微笑问道。
景岚侧脸看她,认真道:“我不是孩子了。”
“还在气恼这句话啊?”柳溪轻笑,“在我心里,阿岚早就不是孩子了。”
“那你还……”
“说你不是孩子,红姨放心让我这个拿了放妻书的寡嫂带着你外出么?”
景岚无言反驳。
柳溪笑容温柔,微凉的海风吹在她的脸上,“等你可以独当一面了……”
“柳溪。”景岚骤然打断了她,“你……你若有一日遇上喜欢的人,若有一日要离开了,你还会不会……”说着,景岚鼓起了勇气,正视她的双眸,“回来看看?”
柳溪怔怔地看着她,笑容微微一僵,“你想我离开么?”
景岚紧了紧扶在船栏上的手,绕开了柳溪的问话,“倘若那人待你不好,敢欺负你一点点,我会带着几个哥哥一起收拾他的!”
柳溪忍不住笑出声来,“若待我不好,我肯定不会喜欢,可一旦成了我的心上人,我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她眸光微亮,一瞬不瞬地看着景岚,“听懂了么?”眸底的情愫坦坦荡荡,又柔情脉脉。
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心弦颤动,每一声狂烈的心跳都是因她而起,景岚从未这样清楚过。
“傻。”柳溪低嗔一声,转眸望向东海深处,幽声道,“阿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景岚怔怔地看着柳溪的侧脸,尚未从方才的失神中彻底抽离出来,“什么?”
柳溪会心莞尔,“我想……我知道了。”
景岚终是回过神来,“知道什么?”
“我家阿岚……是个小傻子。”柳溪放声大笑,笑声好似银铃般悦耳,一声一声传入景岚的耳中,就好像用小锤擂动着她的心房,每一下都是“砰砰”作响。
景岚双颊一烧,沉声反问,“你说谁是傻子?”
“你说是谁?”柳溪索性跳坐上了船栏,穿着白色靴子的双足荡在船舷上。
“当心跌下海!”景岚焦急地揪住了柳溪地袖角,“快些下来。”
“有阿岚牵着,不怕。”柳溪笑着说完,指向远处的星空,“阿岚你瞧那边——真美。”
景岚拗不过她,哪里敢松手,匆匆顺着她的指向瞧去,东海星空海景她从小看到大,倒也不算什么稀奇。
“牵紧些。”柳溪忽然低哑开口。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我便哪里都舍不得去了。
星空之下,她一袭白衣坐在船栏之上,微荡双足。海风吹拂,吹起她鬓间微乱的几缕碎发,她在月下嫣然轻笑,笑容像是陈酿的果酒,带着一丝酣甜,钻入了景岚眼底,烙入了景岚的心房。
景岚一直以为柳溪生得冷艳,可当柳溪将最柔情的一面展现眼前时,景岚觉得今夜的星空海景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美,美得惊心动魄。
景岚想,当初兄长就是瞥见了这样的惊心动魄,才会至死都想给她一个家吧。
心房滚烫到了极致,景岚觉察了内里藏着的那一抹冰凉。
怎么办?
此时此刻,景岚也想给她一个家,一个可以容她这般恣意而活的家。
完了。
景岚觉得心中似有什么牢笼轰然碎裂,有头野性难驯的小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了出来,不断撞击着她的心房。
意识到自己的放肆,景岚连忙低下头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柳溪杵在船栏上的纤纤玉指上——雪白的手宛若白玉雕成,唯有虎口处还余着数道疤痕。
心疼。
景岚记得这几道疤痕是在何处留下的,她忍住了想握住她手的冲动,却忍不住想说的那句话,低哑问道:“还会疼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大家今天也要开心哦~~
嘿嘿~更新结束,鸢小凝跑去开心玩啦~今天生日,也祝大家开开心心~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