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海

作者:流鸢长凝

夜雪零碎飘落,落在船舷扶栏之上,悄悄化开。

柳溪披着一件雪色裘衣,扶栏站在甲板上,远眺着海船前进的方向。算算日子,东临城郊外的那场战事应该是开始了。

沈将离呵了呵手,走到柳溪身侧,关切地道:“天、寒。”

“妹子怎的还没有睡?”柳溪温柔地问道。

沈将离满脸愁色,“好、么?”

柳溪微怔,“你想问的是阿岚那边,还是海城那边?”

“都、想。”沈将离认真答道。

“海城那边有红姨坐镇,小狐媚的目标是阿岚,她又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击。”柳溪说完,瞧见沈将离又呵了呵手,当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暖着,“我们进舱说吧。”

沈将离莞尔,扶着柳溪微瘸着回了内舱。

到了舱中,沈将离连忙抱起了小暖壶,在柳溪的床边一坐,正色提醒,“祛、毒。”

柳溪微笑,“妹子放心,我已经用内息化去了。”说着,柳溪又抱了一件大氅来,抖开披在了沈将离身上,给她亲手系好衣带。

“姐、姐。”沈将离笑容暖暖,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柳溪很是受用,摸了摸她的后脑,“应该的。”说完,她继续道:“小狐媚行事滴水不漏,段位颇高,要诈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亲近阿岚是为了什么,硬来肯定是不成的。”

“二、哥。”沈将离摇了摇头,她并不担心聂苏这个人,毕竟红姨娘也不是蠢人,武功也不弱。她只是奇怪,为何这次运送物资非要带上景檀?

柳溪根本不想带上他,可是,谁让他的身世被人惦记上了?

在这个节骨眼曝露景檀亲生爹娘的踪迹,又不言明爹娘的身份与姓名,一次诱惑不成,定然还有第二回。

若是那人趁着她离开海城这几日,再次诱惑景檀,红姨待景檀又最是心软,只怕是按不住景檀的。

“红姨专心应付聂苏便好。”柳溪轻叹,想到景檀看她越来越灼热的眸光,她只觉危险,“男儿当志在四方,不该拘泥于小情小爱,这次带他出来经历一回战事,希望他可以成长些吧。”

沈将离摇了摇头,“万、一。”

“呵,妹子好像很不喜欢他?”柳溪想到景檀就头疼,若是以前,她可以不管不顾地直接断了他的念想,狠狠地伤他一回。可她若是真这样做了,又如何在海城继续安心住下?

沈将离严肃点头,“鬼、祟。”

柳溪忍笑,“那三叔呢?”

“不、熟。”沈将离如实回答。

柳溪笑意浓了几分,“四叔呢?”

“……”沈将离很认真地想了想,低头看了一眼腰间悬着的小包子饰物,笑道,“很、好。”

这个饰物柳溪只打了一个外形,镂空全是景焕做的。

景焕平日最不让人放心,可他这次做出的这个精细小玩意,玲珑别致,甚至还很用心地点缀上一束五色流苏。

柳溪记得沈将离拿到小包子时,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线了,足见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小玩意。

沈将离觉察柳溪笑容中多了一次促狭,她着急地摆手道:“不、是!”

“不是什么?”柳溪打趣道。

“师、弟!”沈将离越是焦急,说话就越是结巴,“他、像!”

柳溪笑道:“妹子别急,我没有其他意思。”

“害、人。”沈将离黯然指了指自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孤、生。”

柳溪心生恻然,“妹子不会注孤生的。”天下奇人异事众多,柳溪相信定有什么法子可以去除沈将离身上的“百毒淬”。

“没、事。”沈将离倒是没有那么绝望,她笑了笑。

柳溪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脑,“我家妹子是个好姑娘,一定不会注孤生的。”

沈将离笑了笑,顺势倒下,枕在了柳溪膝上,她担心地问道:“东、临?”

“阿岚那边……”柳溪最担心的就是景岚那边。

“如、何?”沈将离看柳溪脸上的笑容敛去不少,她忽地悬起心来。

柳溪沉声道:“三山关离东临城两百七十三里,春夏行军,十日可达东临城。若是遇上现下这样的下雪天,山道湿滑,行军速度会慢下来,十三日可达东临城。”这是柳溪一早就算好的,也是上辈子她随魏谏白强攻东浮州积累下来的经验。

“兵贵神速,夜氏若想打阿岚一个措手不及,就一定会冒雪行军,所以定会在第十一日,或是第十二日到达东临城外。”柳溪只庆幸她是重活一次的人,所以她记得三山关到东临城这一路的地形如何?

“东浮州西郊四十里处,有一处无名石峡,两壁有如刀削,是夜氏大军行进的必经之路。”柳溪记得这一处,上辈子与朝廷兵马在这里厮杀了三夜,她的火器用去大半,才终于突破了这里。

“阿岚把所有守军调回东临城,尤其是放弃死守这处险关,这是兵家大忌。我若是夜氏,定会派一支先锋骑兵先穿过这处石峡,探探这可是阿岚故布疑阵?一旦先锋骑兵安然穿过石峡,便能坐实阿岚不会用兵的事实,然后夜氏大军便会快速穿越石峡。”

“怎、办?”听到这里,沈将离脸色大变,丢了险关,小五可就危险了。

柳溪微笑,“我只怕他们走慢了,累三叔在峡顶上再多吹一夜的冷风。”

沈将离眨了眨眼。

“石峡两壁看似坚硬,可山石里面早就被暗流侵蚀松脆。”柳溪记得上辈子她的火器在石峡中部炸开,瞬间崩裂了一侧的山壁,坍塌的碎石险些将石峡截断。

“行军辎重一般由后军押送,只要等夜氏的前军冲过石峡,三叔便用□□炸断石峡,断了他们的粮草供给线。”柳溪胸有成竹,“妹子,你若被断了粮草,你是继续往前冲呢,还是下令原地驻扎,先把供给线挖开?”

沈将离不会打仗,她摇了摇头。

“阿岚把兵马都收拢在东临城,以逸待劳,如今已经进了冬日,将士要打仗,是万万断不得粮草的。我想他们应该会选择后者。”柳溪算准了夜氏的反应,“就算他们选择了前者,三叔会把剩下的□□沿途零星埋下,偶尔炸一炸,也能消磨这些敌军的士气,拖延一两日敌军的行军。”

这些柳溪全部都算好了,唯有最后的收局,柳溪心有戚戚。

地势可以利用,战略可以推演。

景岚若能率军趁机强袭被猝然断了后路的夜氏大军,只要拿下对方的将领,这一战可以匆匆结束。

可人心是算不准的。

朝廷积弱多年,东临城只怕人心也惶惶多年。

景岚初去东临十日,最后愿意随她一搏的大梁将士又能有多少呢?

照柳溪估算,大雪天要挖开石峡需要一两日,所以,当第一批兵甲与火器准备妥当,柳溪便让秦叔准备好三艘海船,拉着粮草与军备走海路赶赴东临城。

粮草与军备是最好的定心丸。

倘若局势真是她想的最差的那种,她带着粮草与军备花两日的时间赶至东临城,便还来得及。

“姐、姐。”沈将离虽没有亲眼瞧见,可也听得热血沸腾,“厉、害。”

柳溪担心的那些,她并没有告诉沈将离。

阿岚要真正展开双翼,这一关她必须自己扛过来,这一战也必须她提剑打下来。

想到这里,柳溪下意识地瞧向枕边,那儿放着一柄银鞘长剑——剑鞘通体雪白,上面雕刻着七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柳溪将银鞘长剑拿起,“唰”地抽出了剑锋。

剑锋如雪,晃出一道耀眼的剑痕,发出一声嗡嗡剑啸。剑柄好似鹤羽,剑尖好似鹤喙,略带着一道微弧。

柳溪看着剑身上映出的双眸,心道:“我还没有收下你的刀,你也没有收下我的剑,阿岚,你得给我好好的打赢这场仗!”

心念如火,灼烧着柳溪的心。

她只希望夜船可以行驶得再快些,快些靠岸,快些把她带来的定心丸送到东临城。

“妹子。”柳溪骤然收剑回鞘,她认真地看着沈将离,“可有什么针法,或是药膏,能让我的脚踝没那么疼?”

沈将离正色道:“没、有!”

“当真没有?”柳溪不信。

沈将离坐了起来,严肃地道:“会、瘸!”她很严肃地比了一个“一”,“一、世!”

柳溪只得叹息作罢,看来,就算到了东临城,她也只有坐镇城中,不能与景岚一起并肩作战。

“别、动。”沈将离也叹了一声,屈指叩了两下柳溪的膝盖。

柳溪惊喜看她。

沈将离放下暖炉,抖开腰间的针囊,蹲在了柳溪脚边,捏住了柳溪的足跟,并不急着下针。只见她仰起头来,郑重地道:“再、伤……”略微一顿,“只、能……”她越想说出来,就越是结巴,“碎、骨……”

“下针吧。”柳溪坦然微笑。

就算要遭受碎骨重医的罪,她也心甘情愿。

沈将离摇头一叹,低头落下了银针。

待沈将离行针完毕,柳溪只觉脚踝上的痛意几乎消失不见,她高兴地站了起来,又被沈将离按着坐了下去。

“小、五……”沈将离很是严肃,“负、你……”

柳溪听得愕然,“什么?”

“杀、她!”沈将离说完,气呼呼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柳溪忍不住笑了出来,“傻妹子。”

世上有这么一个妹妹偏袒着她,关心着她,柳溪只觉满心温暖。

海船逆着风雪,破浪而行。

一夜风雪,海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靠了岸。

从海船上赶下马匹,组装好运输军备与粮草的马车后,柳溪一骑当先,带着众人朝着东临城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嫂嫂布的局。

下章肯定会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