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有匪

作者:吾玉

  小船在水面晃晃悠悠,月色朦胧,花灯漂浮,微风荡起阵阵涟漪,遥遥望去,如繁星点点,缀满银河。

  骆秋迟与闻人隽对面而坐,波光粼粼的湖水映出两人倒影,夜风徐来,骆秋迟轻转着手中那支杏雨含芳簪,似笑非笑道:“付远之的手艺不错嘛,我要是女孩子,只怕也要被这漫天杏雨迷花了眼……”

  闻人隽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这是他亲手做的?”

  骆秋迟长眉一挑,举着那发簪,一敲她脑袋,“他去找你那天,我在墙上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后来干嘛要将你气走?”

  闻人隽吸了口气,目光几个变幻,恍然大悟:“原,原来你都听到了,怪不得你……”

  “不然呢?”

  骆秋迟把玩着发簪,笑意冷了几分:“你随口便能答应他,我难道还要巴巴等着被你拒绝吗?”

  “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闻人隽有些愧疚歉意:“我其实是不想答应的,我早就准备了发簪给你,一心想同你游湖泛舟的,但付师兄忽然来找我,还说了好多话,我实在,实在是……”

  “我知道,青梅竹马嘛,情谊非常人可比,我懂。”骆秋迟一声轻笑,盯住闻人隽的眼眸:“但他第二次弃了你。”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支发簪,意味深长道:“你这位世兄,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出尔反尔,说舍便舍,是他一贯的作风,我那时在青州便说过了,此人智计无双,偏又现实凉薄,本事够高,心也够狠,今夜的抉择不用猜也知,定是那高门相府又有授意,他不得不从……”

  说到这,骆秋迟又看向了手中的发簪,饶有兴致地拖长了音:“可怜笼中富贵鸟,屈了本心,纵然天下繁华在手,又有什么自在?”

  夜风拂来,月色渺渺,水面泛起波光阵阵。

  闻人隽默然了许久后,才低声道:“其实,我都明白的,很多事情,付师兄都是由不得自己。”

  骆秋迟抬首,哼笑了一声:“怎么,心疼他了?”

  闻人隽深吸口气:“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付师兄从前经历了些什么,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段过往,他,他小时候其实很苦的……所以他来找我时,我才会不忍心拒绝,我知道他心思玲珑,想得念得都比旁人多,若我回绝了他,他一定……”

  骆秋迟脸色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闻人隽毫无所察,仍在自顾自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我心中,早如兄长亲人一般,我,我怎么忍心……”

  听到“兄长”二字,骆秋迟眉梢一挑,微扬了唇角,神情松快下来,又把玩起那支发簪:“不忍心?”

  他向闻人隽勾勾手指,凑近她:“小猴子,教你两句话。”

  闻人隽愣愣听着,骆秋迟微眯了眸,似笑非笑。

  “第一,永远不要去同情付远之这种人,因为他不需要你的怜悯,你也没资格去可怜他,他比谁都要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的不忍之心在他身上,滑稽又愚蠢,大可省省。”

  夜风拂起他一缕长发,皎月之下,那张俊逸的脸庞透着些邪气,竟是说不出的迷人夺目,让人挪不开目光,如受蛊惑。

  “第二,那就是,我是个很小气的人。”

  轻轻的几个字砸在闻人隽心底,她长睫一颤,那身白衣已凉凉一笑,似叹似喃:“你以为经历了阿狐的事情后,我还会让人先抛下吗?”

  闻人隽心神恍惚了下,呼吸有些紊乱,待到再望去时,那道白衣已经坐直了身,月下冲她一笑,幽幽道:“小猴子,听好了,我只容你这一回,若还有下次,便各走各路,各不相干吧,你自求多福,我岸上观火,休想我再伸手拉你一把。”

  一盏花灯飘过船侧,闻人隽深深看着骆秋迟,不知过了多久,才长吸了口气,重重道:“我明白了。”

  她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手,挺直了纤秀的背脊,直视着眼前那身白衣,一字一句道:“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再做这种事,不会轻易背诺,不会做那个……先抛下你的人。”

  她最后几个字,让骆秋迟目光一动,许久,他点点头,别有深意道:“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白衣飘飘,还想说什么时,湖中一阵夜风拂来,有小船悠悠靠近。

  闻人隽还未反应过来时,骆秋迟已陡然拔高了语调,装模作样地啧啧道:“咦,小师姐,这簪子真不错,可就是不太结实,你看我手还没怎么使劲呢,这簪头就歪了,委实可惜啊……”

  水花荡起,夜风徐徐,闻人隽余光一瞥,竟是付远之与闻人姝的船只,她瞬间明白过来,抬眸看向骆秋迟。

  他仍拿着发簪大声囔着,仿佛有意说给某人听一般:“既然簪子都坏了,你也送不出去,我便替你扔了吧?”

  说着一拂袖,竟真像随手抛进了湖水之中,闻人隽一惊,才要开口,骆秋迟已经哈哈大笑,变戏法一般从背后伸出手,拿着发簪在她眼前晃了晃。

  “瞧你这紧张模样,这样一支烂簪子,扔到这湖中,都嫌搅了这一湖清朗月光呢,不如……”

  话音还未落,白衣已一挥,内力激荡间,发簪携冷风之势,划破夜空,向付远之船上飞去。

  “物归原主,还君烂簪!”

  叮的一声,发簪准准插在了付远之身前的案几之上,簪身仍带余劲,嗡然作响,风中一片肃杀寒意。

  桌旁的闻人姝吓得惊叫了声,付远之脸色也一变,却紧握双手,极力平复住翻涌的情绪,眸光死死盯住那发簪,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扭头看向月下那身白衣,隔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骆秋迟回之灿烂一笑,模样俊邪无比,周身匪气四溢,透着说不出的疏狂嚣张。

  付远之薄唇紧抿,眸色更深了,一言未发。

  他又看向闻人隽,那张清丽的脸怔了怔,低下头去,像是有意避开了他。

  这一下,才真叫他呼吸一窒,心口传来一阵缓慢驽钝的疼。

  事实上,闻人隽只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骆秋迟在旁边撑着下巴,气定神闲地一笑:“小师姐,你头上这根碧玉簪真好看,同你的人一样美,怎么看都看不厌呢,莫不是你给我吃了什么迷魂药?”

  闻人隽身子一抖,埋头从齿缝间溢出一句:“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了,我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骆秋迟笑意不变,反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故作欣喜:“什么,我也很是俊俏?那是自然,我还得多谢小师姐的药呢,让我一丝疤痕都没留下,小师姐对师弟的关心,实在令师弟感动不已,心都被暖热了,不信小师姐你摸摸……”

  他说着,拉起闻人隽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自己胸口,闻人隽汗毛竖起,像触碰了个火炉子似的,猛然间就想缩回手,却被那身白衣紧抓不放,面上依旧笑吟吟道:“小师姐,你不要这么心急嘛,师弟我就在这里,随你看随你摸,又跑不到哪里去……”

  闻人隽更急了,满脸通红,拼命使眼色:“别玩了,你知不知羞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相隔不远的船上,闻人姝抬袖掩唇,嫌恶不已:“五妹与这骆师弟,当真是……成何体统,不堪入目!”

  她说着有意看向对面的付远之,他却只是遥遥望着那拉扯的两人,无甚表情,只一张俊雅的面容沐浴在月下,半明半暗,三分寂寂,七分诡异。

  多么糟糕的一个夜晚,漫长又无望,比湖中的水还要深,还要冷。

  湖心之中,却有两道身影正争执不休,各持一只船桨,吵得船都要翻了。

  “死丫头,别捣乱了,我要往那边划,清禾师妹就在那船上,我要盯着姬文景那小子才行!”

  “可骆师弟在另一边啊,他的船都越荡越远了,再不划桨就追不上去了!”

  “追你个头,你快撒手,我要看清禾师妹去!”

  “你撒手才对,我要看骆师弟、骆师弟、骆师弟!”

  水花激荡,两只船桨各往一头使力,小船摇摇晃晃,划了半天,还在湖中央打转,像个陀螺似的。

  月光下,姬文景远远看着这一幕,暗自发笑,对面的赵清禾偷偷抬眼看他,小心翼翼道:“姬,姬师兄,你笑什么?”

  “没有,你尝尝这点心吧。”姬文景收回目光,伸手打开桌上的锦盒,“这是玲珑居的水晶雪梨糕,试试吧,听说味道还不错。”

  赵清禾有些受宠若惊:“这,这是你特地买给我吃的?”

  “嗯。”姬文景点了下头,微侧了脸,掩住一丝不自在的神色,赵清禾全无所觉,只是欣喜地拈起一小块糕点,满足咬下。

  “真的很好吃呢,姬师兄,你也一起尝尝吧。”

  “好。”姬文景随手拿了块,漫不经心地吃着,又伸手将锦盒往赵清禾面前推了推,“好吃就多吃点,剩下的全归你,我对甜食兴趣不大。”

  赵清禾嘴中塞得满满,没法说话,只一双眸亮晶晶的,点点头,活像只天真贪食的白兔。

  姬文景不禁莞尔,目光也轻柔了许多,风中飘来一股甜腻的香味,其中夹杂着几丝若有似无的……酒香。

  轻咳两声,姬文景左右瞧了瞧,莫名有些心虚。

  他慢慢吃着手中那块糕点,时不时偷眼望一下赵清禾,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点心,起身持桨,在夜风之中又将船划远了些。

  月下,赵清禾双眼朦胧,迷迷糊糊道:“姬,姬师兄,再往前头划,就没人了……”

  “没人正好。”

  “啊?”

  “我是说,我不喜欢喧闹嘈杂,想安静一点,不好吗?”

  “好,好,我,我也喜欢清幽之境……”

  水纹一圈圈荡开,伴着风中丝丝缕缕的酒香,令人为之迷醉,姬文景一边划着船,心中一边七上八下,无来由紧张起来……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后许久没了动静,他眼皮一跳,刚想扭头看去时,一双纤柔如玉的手已经探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小美人,干嘛背对着爷,快让爷瞧瞧,让爷好好疼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