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你回来啦!”李乐桃开心地向门外迎去,夜色已黑,父亲的神情她辩不太清。
李盛看见乐桃,十分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笑脸,但也仅仅只是笑了一下便避开了她。夫人李氏的关心,他则一句都没理,绕过所有人径直去了书房。
李乐桃站在原地回味父亲的“笑”,不知是不是光线缘故,她不觉得那是笑,倒更像是哭。
李氏惊慌地追在李盛身后而去。李乐桃的二哥李乐松默默回了自己屋。大哥李乐桐见妹妹乐桃还在发愣,走到她面前举起灯笼晃了晃,轻唤:“小桃?”
“大哥,阿爹怎么了?是不是咱家要出事?”李乐桃愣愣地问着。
“爹从宫里出来就没精打采的,他没跟我说,我也不清楚。许是朝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但应无大碍,你别瞎想。”李乐桐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今日我到宫中面圣选妃,前脚刚从宫里出来,就遇到阿爹被召进宫。”李乐桃求助一般看向李乐桐,“大哥觉得其中有无关系?”
李乐桐眨眨眼,他自觉是有关系的,但不好说出来,怕吓着妹妹。含含糊糊正不知该怎么说,就听到仆人过来传话:“老爷请小姐去书房。”
……
李乐桃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房门,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面前。
李盛又换上一副勉强的笑脸,招手让李乐桃到自己身边坐。
李乐桃:“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闯祸了?”
李盛摇摇头把女儿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小桃转眼间长大成人了,要是长不大多好,爹就能一直把你抗在肩头抱在怀里,谁也抢不走。”
“我儿时是个胖姑娘,一直扛着那还不得把爹你累坏了。”李乐桃故作轻松,试图安慰父亲。
李盛:“累不坏,就算累坏爹也乐意。也比给你嫁到敌国去强!”
李乐桃没明白,“爹,什么嫁到敌国,你在说什么?”
李盛长叹一口气,道:“你可知道我们北燕之南是哪国?”
李乐桃:“周国。总要与我们打仗。”
李盛:“是。常年征战,国疲民乏。陛下年龄大了,不复当年杀伐雄心,近年来一直与南周不断求和,如今更是要与周国和亲。”
李乐桃觉得“和”总比“战”好,也不算坏事,“和亲自古有之,若能使两国免战几年,也算值得。”
“值得?!”李盛闻言看向女儿,略显激动,抓着李乐桃的手劲也大了不少,“你不懂!这次暗中选妃,根本不是在选妃,而是在选’女儿’!他要选个’女儿’去和亲!他怕明说无人肯将女儿送去,就对咱们说是选妃。他自己心疼那个什么七公主还是九公主的,不想让自己女儿嫁到敌国去任人宰割,就选别人女儿去!别人就不疼自己女儿了吗?!怎么就看中了我的小桃呢,我的小桃怎么就要替他的女儿去受罪呢!昏君,昏君啊!”李盛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口无遮拦起来,“南周是何状况,谁能知晓?万一有所变故,谁来护你周全?怎就把我女儿推向了风口浪尖!”李盛眼圈开始泛红,松开了抓着李乐桃的手,瘫坐椅中,平静半响后又喃喃自语道:“往后,你我再也不能是父女。一旦去了南周,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乐桃已然愣在当场,父亲的话在耳边来回萦绕:她被选为了“公主”,还要以“和亲”名义嫁到敌国去。
这也太突然了,就是做梦也不会梦到这般情形!“公主”、“和亲”,这些十八年来跟她都毫无关系的字眼,怎么突然就成了她未来人生的全部。
父亲已经眼眶泛红,绝对不可能是在开玩笑。皇帝自然也不会开玩笑。开玩笑的,只有老天了……
李乐桃终于明白今日在弘德殿,皇帝为什么会问她是否愿意做“公主”……那时还觉得做公主不错,没想到今日还没过去,一切就成真了。
这种成真,却并不令人高兴。要离开父亲,离开家中一切,而且……还要嫁到敌国去。之前听闻周国的君主好像尚未亲政,比自己年岁还小许多,这又如何做得成夫妻?亦或,自己已经想太多了,朝局波云诡谲,自己在周国能活多久都未可知,根本不必管要嫁的夫君是个什么模样。
李乐桃突然想到了古时那些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们,当得知自己的命运时,她们又是如何想的呢?
她知道和亲不是普通的婚嫁,它全部的意义就在于那一个“和”字。从古至今许多战争就是在这样一场婚姻中画上了句号。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牺牲而让万千百姓免于战火之苦,那也算是没白来这世上一次。
相比普普通通地嫁为人妇了此一生,要她去和亲或许未尝不可。本来女子报国无门,现在却可以一己之力为国为民做点什么。或许,一切也没有那么可怕。
只是……她确实舍不得她的阿爹和这个家。
此刻,李氏和两个儿子也推门进了来。
长子李乐桐坦言:“爹,小妹,我们都听到了。”
李盛回了回神,赶忙叮嘱:“只我们五人知晓,万不可与外人道!”
李乐桃看一家人都脸色不好,故作轻松道:“哎呀,你们不要这样。我要成公主了,公主诶,再怎么样都不会被亏待的。大哥要去从军,二哥明年科考,现在我也能为咱们李家光宗耀祖,不算坏事嘛。”
“桃说得对,你们都别丧着个脸了,咱家能出个公主,还要嫁给周国的皇帝,是多大的荣耀。”李氏试图安慰李盛。
李盛却怒瞪了她一眼,质问道,“你就不担心闺女的安危?!去了周国,往后再也见不到,你就不想?!”
李氏回瞪,“我是她娘,当然担心了!可事到如今,我们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遵旨从命。你瞪我有什么用,你要是个一品大臣,圣上眼前的红人,圣上可会随便安排你闺女?还不是你没用!”
李盛恼羞成怒:“对!我是没用,可我知道心疼闺女,你个当娘的呢?从小就不喜欢桃,嫌她是个闺女,是给别人养的,总不把她当回事。这下好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你满意了?!”
“什么叫我满意了?!”李氏的脾气也起来了,“你护不了闺女就往我头上撒气,你就对我有能耐!嘴上挂着心疼,你又管过她什么?!”
眼看父亲母亲越吵越凶,次子李乐松拦住母亲,“好了,娘,少说两句吧。”
长子李乐桐则把李乐桃拉了出去,“甭在里头待着了,烦,哥送你回房去。”
李乐桃离开后,书房里李盛和李氏也平静下来。
李乐松:“爹,小妹何时去和亲?”
李盛:“明年开春。”
时下八月,夏末秋初,离明年三月开春还有半年光景。
李乐松又问:“那……小妹要何时进宫?”
李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儿子,缓慢地说出两个字:“明早。”
“这么……快。”李乐松也出乎意料。
李氏突然想到什么,对李乐松吩咐道,“你爹和我都渴了,松儿你去端点茶水来,不要下人,你自己亲自弄来,快去吧。”
李乐松被打发走后,李氏走到李盛旁,悄声问他:“圣上叫你进宫面谈这事,就没问你和我乐意不乐意?”
“问了。”李盛侧开身子不看她。
李氏追问:“问之前,就没再说点别的?”
“说了。”李盛有些不耐烦,他知道自己婆娘在想什么。
李氏眼睛放光,紧追着他问,“说什么了?你又是怎么说的?你快给我说来听听。”
李盛被她烦的不行,一甩手,“哎,好了!桃进宫后,我升四品光禄寺少卿。”
李氏喜出望外,她虽然不是完全知道这个光禄寺少卿是做什么的,但是四品诶,比李盛现在的七品大了那么多,怎么都是可喜可贺的事,不过她还不是很满意,又扯拽李盛衣服,“然后呢?”
李盛拽回衣服:“什么然后?!”
“我知道你没说完,快说!”李氏断定皇帝也明白他明抢别人家闺女是不占理的,不会就给升个官这么简单了事。
李盛实在被烦得不行,猛地站起来,“乐桐入东宫做亲卫,乐松免考出仕。可以了吗?!”说罢拂袖而去。
可以,非常可以,李氏乐开了花,心想:这还差不多。这样的话,这个闺女养得值了。
夫妻几十年,她就知道李盛虚伪,他若死命不肯同意,皇帝还能杀了他硬抢他闺女?换别家姑娘就好了嘛。他自己答应了,又来闺女面前装好人……李氏不自觉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
突然又想到李乐桃明早就进宫了,到时宫里会派人来,李氏一拍大腿,哎哟,拿什么招待宫里人,这什么都没准备呢,赶紧出了书房招呼下人忙起来。
……
这一夜,不舍、无奈、迷茫、坚定等等千万种情绪在李乐桃心里泛滥。李乐桃好几个时辰没有合眼,偶尔浅睡的几个刹那,脑中也被乱七八糟的梦给满当当地充斥着。
寅中刚到,李乐桃就被小英叫起来洗漱打扮。
小英同样肿着眼睛,话也不如平常多了。自昨晚知道了小姐要入宫为妃又不能带她一起,以后许是见不到了,小英在被窝里偷偷抹了两把眼泪。
卯时,宫里来了人。为了避人耳目,没有什么大张旗鼓,连正门都没走,从后门进了李府。
李氏给宫里人准备的“孝敬”,人家都没看上也没要。
李乐桃穿上李氏为她准备的礼服,最后拜别了父母和两位哥哥,登上马车,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家。
第二天,如李盛所说,一道圣旨降临李府。
李盛擢升从四品光禄寺少卿,即刻上任。
长子李乐桐授太子亲卫,即刻上任。
次子李乐松赐进士及第,明年春闱后待诏。
另赏宅院两座,良田数亩,金银布帛无数。
……
为了防止李乐桃是假公主一事走漏风声,皇帝把此事定为机密,一切知晓内情之人务必严格保密,否则人头不保。
又为了把李乐桃在半年内变成一个真的公主,将她安排到了公主们聚居的淑云宫,当然,她没有资格与公主们一起生活,只能单独住在淑云宫的一处偏殿,而这个殿偏到连名字都没有。
每日除了要跟随专门管教她的嬷嬷们学习宫中规矩、皇家制度和公主礼仪,还要跟在公主们的身后观察她们的日常,再回到自己住处模仿一遍。
没有主动教授她的事不可打探询问,没有让她接触的人不可擅自认识结交,话不可随意说,路不可随意走。她得忘掉过去的一切,忘掉真实的姓氏和名字,用皇帝赏赐的“宁”为名,“安和”为号。那个进宫前喜欢粘着哥哥,喜欢同阿爹撒娇,被母亲时常嫌弃的小姑娘李乐桃,在踏入宫门的一刻就已在这世上消失。从此,这世上不再有李乐桃,只有北燕安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