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锦轻轻打开安和的房门,悄悄唤了一声“公主殿下?”无人回应,知道安和应是还在昏睡,兰锦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烛火和温好的水放到桌上,见公主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伸手探了探公主的额头,已出了许多汗,也不怎么热了,颇为欣慰。
兰锦轻摇安和,“公主,起来喝些水吧。”
……
在祁全客栈后巷暗中观察随时待命的吴俊,看到一个黑影从客栈飞身出来,朝他而来,认出是云庆,立刻打出几声口哨,意思是:“一切顺利吗,殿下?”
云庆也回了口哨:“顺利。”
吴俊又以口哨请示:“是否返程?”
云庆哨声回道:“返。”
吴俊立刻跳出巷子,将二人的马牵到事先约定地点。
云庆正好赶到,翻身上马,二人从来时的小路悄悄返回。
“殿下可有所获?”吴俊边策马边在云庆身后问道。
“没有。”云庆挥鞭一声“驾”,“我随便来看一看,并非有什么特定目的。”但其实她已经顺手把燕国送亲队伍的人数、人员基本安排、护卫将领等等摸得差不多了。“不过意料之外,燕国的医术竟同他们的战术一样差。”
吴俊闻言,大笑起来。没想到云庆竟然跑来与燕国郎中切磋岐黄之道,他家殿下是越发随性了。不过云庆对药石颇有研究是军中皆知的,平时行军难免伤病,都是云庆为弟兄们开药,往往药到病除。
“殿下的医术,天下无人能及,燕国的郎中自然也不行。”吴俊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他知道,燕国医术未必很差,只是他家殿下水平太高了,自是看不入眼。
吴俊刚想策马喊“驾”,却见前面的云庆勒紧了缰绳将马停了下来,赶紧改口大喊一声“吁”,将身下的马儿大力勒起至前蹄悬空才紧急停下。吴俊以为四周有敌情,可他并没觉察出异样,忙警惕询问:“殿下何事?”
只见云庆不停滴在身上各处翻找,未果,有点尴尬地对他道:“那个……有个物件落下了。”
能让云庆如此紧张,必是重要物件。吴俊立刻请命:“在下去取。”
云庆举手制止,“只能我去。”调转马头,“今夜暂宿祁阳,明日再议。”
……
翌日,祁全客栈。
“公主如何了?”赵将军迎上刚给安和公主诊完脉出来的御医。
御医拱手:“回将军,高热已褪。但因高热极耗津液,加之这两日殿下食之甚少,身体尚虚,还待卧床静养一日,元气才可渐渐恢复。”
“需静养一整日吗?”这个回答显然让赵将军有些为难。
御医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沉思道:“是,若再匆忙上路,恐会反复,加重病情。”
赵将军双手掐腰,心中合计:若今日不启程,恐要延误到戌州城的原定日期。又不能将一个病倒的公主交给周国,着实有损燕国和陛下的颜面。这可如何是好?
正发愁,有副将来禀:“将军,客栈外有一郎中路过,说自己是现世扁鹊,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呃……还有什么来着。”副将挠挠头,“反正就是很厉害的意思,末将给扣下,啊不,是给请进来了。将军可要见见?”
赵将军将信将疑,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御医,御医自然不信,不屑一哼,断言:“必是江湖骗子。”
“哦,那末将去把人放了。”副将转身要走。
“慢着。”庙堂之上未必皆是好手,御医之言也不可尽信。若这郎中是个骗子,也不过维持现状,但倘若能真的让公主恢复如初,立刻上路,不误行程,岂不更好。赵将军打定了主意:“且叫来一试。”
“现世扁鹊”被带了进来,是个身穿青色布衫的年轻后生,见到这些官兵,也无任何惧意,负手而立,颇有傲气。
赵将军打量了此人良久,“是你说自己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正是在下。”
“年轻人多好妄言。”此人大约弱冠之龄,医者最重年领经验,如此年轻,经手过几个病人,就敢称自己现世扁鹊,多半是狂妄之徒,赵将军很是不信。
“长者若有方,将军又怎会叫在下进来呢?”“现世扁鹊”故意看向站在赵将军身旁的御医,言下之意,年龄大的也不一定有用。
御医白了他一眼,为了能看他笑话,哼道:“将军且让他诊治,看看他又拿得出什么方子。”
赵将军遂不再阻拦,问年轻郎中:“可知你要诊治之人,是何身份?”
“自然知晓。”
“知晓就好。”和亲是昭告天下的事,他们一行人落脚祁阳镇,摆的都是皇家仪仗,十分明显,应是路人皆知。“若有差池,就是扁鹊本人在世,也救不了你,可明白?”
“现世扁鹊”轻蔑一笑,“没有差池。但有一要求。”
赵将军:“讲。”
“在我诊治之时,断不可有旁人在场。”
获得赵将军许可,“现世扁鹊”被带往安和公主房中。御医急慌慌地质问赵将军,“这这这,这可是孤男寡女。公主玉体,怎可被他亵渎?”
赵将军负着手,不慌不忙地看着御医:“此人是否称得上扁鹊在世我尚不知,却知是位花木兰。”
“啊?”御医当场结舌。
……
兰锦引“现世扁鹊”来到安和床前,向安和公主介绍:“这位是赵将军请来为殿下诊治的郎中,说是比御医更厉害呢。”
本在卧床的安和示意兰锦扶她坐起来。随后按照要求,兰锦退下,屋内只剩安和与“现世扁鹊”两人。
“扁鹊”的心思并不在安和身上,在床帷被褥之间四处搜寻打量,终于将目光锁定在枕头旁被叠得十分整齐的一方白帕,瞬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安和则一直在端详眼前这位郎中,真的只是个郎中吗?就只是这般站着,安和也能察觉到她矜雅的风度,这一袭寻常的青布衫难掩其贵气,更不用说这眉眼,清朗明秀,分明是个女子。
“有劳先…生,先…生怎么称呼?”安和犹豫着开口。
“在下姓刘。”刘郎中明白安和犹疑什么,“公主既已知晓我非男子,大可不必在意称谓。”
被人看穿,安和顿觉自己失礼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眼,将手伸出去给她诊脉。
刘郎中倒是不客气,直接抓住安和的手坐到床边,安和些许窘迫地往里挪了挪,让出些地方。
刘郎中感受了下安和手上的温度,又盯着她看了看,“看来药效不错,热已全褪。”突然倾身上前,安和不明所以,下意识将头别了开,却在耳边听到一声轻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刘郎中举起刚从枕边拿到手的白色方帕,“在下不过是要拿这个。”
其实也知道不会怎样,可与陌生之人突然拉至极近,总是会有些本能反应。“无妨。都是女子嘛。”安和故作不在意。见白色方帕被她揣进怀中,安和疑道:“这娟帕……是你的?”
刘郎中并不回答,只是俏皮地挑眉,好似在说“你猜”。
这人…这人太奇怪了。从莫名奇妙到本能地警觉,安和再次认定她绝不单纯是个郎中,下意识将手往回抽。
刘郎中才发现她还抓着安和公主的手,略感尴尬,马上放开了,又解释道:“公主莫惊,脉我早就诊过了。叫你们御医把方子中的薏仁换成黄芪,药煎好伴姜水服送,两个时辰后你们便可继续上路了。”
安和不知她话中真假,见她言毕起身欲离去,忙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下次再见就知道了。”诊治完毕,刘郎中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下次?这么说还会再见。安和将信将疑。
兰锦随即进来,安和抱着试试的态度将刘郎中所说将药方的变化告知兰锦,随后伴着姜水服下汤药。正如其所言,两个时辰后安和已完全恢复力气,梳妆一番,准备启程。
御医不信,追在安和身后劝她,“殿下切莫逞强,身体要紧,如未全好冒然行路,可是会加重病情的。”
安和只是礼貌地笑道,“多谢您提醒,我会多加注意。”
负责手的赵将军故意从御医身边路过,对着御医意味深长地“呵”笑了一声后扬长而去。
……
整个队伍从祁全客栈出发,出了祁阳镇,上了往丰州城的官道。
因公主殿下的痊愈,队伍里每个人似乎都喜气洋洋。只有安和公主本人还放不下那个奇怪的郎中。
“兰锦,你觉得那个郎中奇怪吗?”安和想听听别人的想法。
“奇怪?倒是不觉得。”兰锦忙着放下车四周的毯子,可不敢让初愈的公主又着凉,“样貌好,医术又高,可谓年轻有为啊。”
“问你是否奇怪,你却夸上了。”安和无奈,看来兰锦并未在意此人,“对了,这两天你可曾用过白色的娟帕?”
兰锦:“没有,奴婢用的娟帕都是深色的。”
“那你有在何处见过白色的帕子吗?”
“奴婢没有在意,殿下帕子丢了?殿下喜欢什么样式的,女婢抽空给您置备一个。”
“那倒不必。”安和心想:那就奇了,今早安和醒来,发现肩下压着一方帕子,不知其主,便叠好放在枕边。连一直服侍她的兰锦都没有在意到帕子的存在,刚才那个郎中怎会一眼就看到,还理所当然地占为已有。她分明没有号脉,却说早已诊过。未诊脉,却又知道病症。安和已问过兰锦御医没给她看过方子,她又说得出方子如何改。她还知道她们二人以后还会再见。实在太奇怪了。安和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冒出来一个无羁的解释:难道她是神仙。
安和自己都笑了,哎,她可不觉得她是能遇见神仙的命。
与此同时,两人两马正在小路上往戌州城飞驰。敌国主帅出现在本国之内,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本应夜晚赶路更安全些,谁让她有事耽搁了呢。今晚又要在戌州城内与各方会和商议接亲事宜,云庆带着吴俊一边提高警惕,一边加快回程速度。
似乎因为和亲,北燕的军事戒备比较松懈,一路未遇情况。傍晚,云庆已率黑甲军出现在戌州主事府前。
一声通传:“宣德将军到。”主事府内所有人立即分列两边肃立。
云庆头上束着银色小冠,身上穿着白底窄袖暗纹圆领袍,前后及两肩皆绣着金色的凤团。
这件衣服的制式是先帝健在时为她钦定的常服样式。因她常在军中,后宫的常服她穿起来多有不便,于是她的父皇专命人仿照最方便的圆领袍样式,加之凤凰的图案,定制了她专属的常服形制。所以周国之内有两个人可在衣物上用凤凰图纹,一个是未来的皇后,另一个就是云庆了。
残阳的金光映在她身上,身上凤纹的金线闪闪发光,衬着云庆尊贵无比。
她登上主事府的中堂,转身站定,众人齐拜:“拜见宣德将军。”
云庆手扶腰间短剑,扫视阶下,朗声道:“诸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