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相府。
季甫倚着凭几,看向客座上那位极其狼狈的泰昌郡王。
因发髻被削只能以幅巾缠头,本是假装却真的被折断而吊着的右臂,季甫不禁感慨:“殿下所受之辱,开国以降无有啊。”
季甫故意夸张的言语果然在泰昌郡王本已窝火的心上浇了一把油,他把牙咬得嘎吱作响,眼中全是狠厉。
泰昌王:“她刘梓仗着其弟为君,便如此羞辱宗室,可恶至极!”
季甫那日在承天宫见云庆认得快,保证的也好,就知她必有什么打算。如今看着泰昌王的惨状,多少也有些意料之中吧。而且他深夜来访,季甫知道他必有话说,遂问:“殿下打算如何?”
泰昌王依旧是恶狠狠地看着眼前道:“吾祖父乃曾皇祖最疼爱之嫡幼子,曾皇祖若知我周江山如今传到吾辈,小儿为君,女流掌军,不知会作何感想。”
季甫听他话,猜中了他七八分心思,但只装糊涂道:“国有国势,家有家运罢了。”
这话泰昌王不爱听,“所谓事在人为,一味推给国运,不像是季相所想。”
“嗯?”季甫抿了口茶,“殿下觉得什么才应是老臣所想?”
泰昌王哼笑:“季相宏才,不然先帝断不会临终前托孤与你,这几年来大周国库渐丰,民生康健,吾辈有目共睹,却知不是那庸儿之因,当全仰仗季相治国之功。先不谈那愚痴小儿刘棕,就说刘梓对季相可是忌惮有加,朝中之事屡屡压制季相。若待将来那小儿翅膀硬了,加之手握重兵的刘梓辅佐,季相以为朝堂之上,她姐弟还能为季相留一席之地否?”
季甫装作惶恐,“为人臣者,尽忠而已,若有一日陛下亲政,便是要臣死,亦是老臣本分。郡王殿下此言,老臣就当从未听闻。”
泰昌王见季甫还是不明白,急道:“季相不为自己想,也当为季氏子孙考虑。一朝倾覆,必祸及子孙。”
季甫故意露出为难之情,左思右想,才道:“如此,殿下有何建议?”
见季甫上钩,泰昌王笑笑:“吾祖父亦是曾皇祖嫡子。”意为他也是有皇位继承权的。“若季相肯相助以成大事,吾愿许季氏代代为两班之臣,加官进爵,世世荣华不止。”
季甫大惊失色,“殿下之言,当真令人心惊啊。”
泰昌王知道他已说动了季甫,便拱手拜道:“满京城我只信季相一人。如今已在季相面前出此悖逆之言,而季相并未有检举避却本王之意,如此,本王与季相已是同船之人,日后当互通所知,共谋大业,不可背弃。”
季甫犹犹豫豫地回拜,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愿郡王殿下…得偿所愿。”
泰昌王仿佛已看到他登基为帝的那一幕,不禁得意起来,忽又想起一事,便对季甫开口道:“还有一事,需季相相助。”
“殿下请讲。”季甫倒是很好奇这个野心不小的泰昌王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会是什么。
“那位北燕的公主……如我所知,季相也不想令其嫁于小儿皇帝。”泰昌王一副“尔之所想本王皆知”的模样。
季甫不置可否,静待泰昌王下文。
泰昌王:“不如留给本王吧。”
一开口就要女人,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季甫已然知晓这位泰昌郡王是何等货色了,难怪会被长公主羞辱成这般模样。至于安和公主,对季甫来说尚有用处,不可能轻易允诺与他。
季甫面上装作不懂,“不就是一个女人嘛,殿下他日事成,天下女子任君选,何必非惦念这一个。”
“季相素有君子之名,不好花容之色,故不知其中妙处。本王也算览遍繁花,却是第一次见那般……”泰昌王思索半响也未找到确切的词以形容,一摆左手叹道:“哎,只可意会。”
季甫本对女子就不感兴趣,见泰昌王狼狈之下色相不改,忍不住心中鄙夷,敷衍道:“男女之事,还是两厢情投才是佳话,郡王可问过那公主的意思?”
“诶~”泰昌王不认同,“无需过问,无有女子得受本王青睐而不欢喜的。更何况将来大业若成,她就知道本王良苦用心了。”
“呵呵。”看着大言不惭的泰昌王,季甫抖着胡子附和地笑了两声,“且依殿下吧。”反正日后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送走泰昌王后,张廉来到季甫面前,将密报呈上,“这泰昌王像个蠢的,口气倒不小,相爷不怕被他拖累?”
“蠢的才好用。泰昌地处京畿东北,日后或有益处。”季甫离开凭几,锤了锤腰,接过密报,“长公主仍是日日进宫陪那庸儿打牌吗?”
张廉:“是。”
季甫:“可有异样?”
张廉:“尚无。”
……
夏终秋始,却仍无凉爽之意。加上李乐桐交代的事,安和在绣房静不下心,便到素园中闲走散心。原本碧水清波,荷叶微荡,暖风扶柳,都是无尽惬意,可看在安和眼里满园都是烦忧。
兰锦从房中未寻见安和身影,见她在园中,便急急而来,递过一张帖子。
帖子名义上是婉君姑娘遣人的送来的,可安和知道背后之人又是谁。
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将帖子接过看了。
帖子的内容表面看来只是问安和何时有空到琼花玉海楼看戏,可内里的意思确是在质问她:距上次她应允偷盗虎符一事已过半月有余,何时才可得手?!
安和将帖子递还兰锦,“给送帖子的人回话,近日我身体不适,一直卧床,无暇顾及旁事。”
兰锦领命而去。
半月以来,安和根本未打探过一次有关虎符之事,她确实在拖,可又知有些事并非靠拖就可以解决的,何况此事又关涉父母性命。
去回话的兰锦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殿下,送信的人说十日之后,再来送帖。”
言外之意,再给安和十日期限,否则……
安和烦闷地看着水中锦鲤在荷叶下若隐若现,嬉戏觅食,自在得很,竟对那无忧无虑的鲤鱼生出些许羡慕之情。
待鱼儿游走不见,安和阖眼片刻,下了个决心,复又缓缓睁开。
……
当晚,云庆在书房翻看吴俊拿来的密报。把所有密报一一看完,云庆走到垂挂于墙上的舆图前若有所思。
“昨夜于宫中得知一事。有个人去了相府,与季甫密谈良久。”说着,伸出手指点在地图上。
吴俊看向地图,云庆所点之处正是“泰昌”二字。
吴俊:“这个泰昌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敢与季甫老儿合谋,他不怕到头来被季甫老儿给耍了。”
云庆:“他还是世子时,就说过’不甘为泰昌王’的大逆之言,不过那时正值陛下初登大位,政局不稳,也就没人管他。泰昌田多地广,赋税充足,是极富庶之地,养大了他的野心,倒也不出奇。”
吴俊看着舆图,分析道:“殿下你看,中州乃京畿,泰昌位于中州东北,但与抚州毗邻。若是抚州真的有异动,便可经泰昌入中州,泰昌与京城之间只夹着一个小小的阜安,可略去不计。若泰昌王当真与季甫老儿联手,到时为季甫大开方便之门,岂非将整个京城暴露于外。”
吴俊所言不错。
前些日子兵部给抚州边军签发了准其扩军的函文,季甫之用心也十分明显,若泰昌王与其联手,将来的局面就会很被动。
所以,必须尽早拿下泰昌。
云庆又看了看舆图上,泰昌郡的西边便是太平山围猎场,“秋猎之期快到了。”
吴俊:“还有月余。”
云庆:“那我们就逼泰昌王一把吧。”
忽闻脚步声,云庆将密报收好。
抬眼见是安和端着一碗甜羹进来,放到她书案上。
这还是第一次安和到她书房里来,还是给她送吃的,云庆有些意外。
“这是给我做的?”云庆明知故问。
吴俊投来羡慕的眼光,酸道:“那肯定不是给属下做的。”
云庆被他逗笑。
安和:“不知吴亲卫在此,不然多盛一碗来了。”
“诶!”云庆截住她的话头,“没有他的份。”
“哎呀呀,这小气的。”吴俊假装伤心,“我自己盛去。”说完退了出去。
云庆接过安和递来的羹匙,尝了一口,边“嗯”边点头,表示很好喝。想来安和好久未给她做过这种东西了。想起上次安和给她做了碗汤羹,被她厚脸皮蹭睡一晚,云庆故意笑道:“我明白公主之意,是来邀我今夜同睡吧。”
安和只是淡然一笑,“你慢慢喝,我过会儿来收碗。”说完转身就走了。
云庆舀了一勺甜羹的手顿了一下,被她以这种话逗趣,安和难道不是应该害羞吗?
看着安和离去的背影,云庆咬着勺子,总觉安和有事。
待云庆离府进宫后,安和来到云庆书房,推开门从容地走了进去,片刻,端着盛着半碗羹的碗勺出来,掩好了房门。
从宫里回府时,云庆问吴俊:“今日来给公主递邀帖的是婉君?”
吴俊:“是。”
云庆:“又邀公主看戏?”
吴俊:“帖子上是这么说的。”
云庆眯起眼,心道:安和未有一丝喜好戏曲的迹象,婉君何时这般不懂眼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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