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镇远将军扶灵的队伍,分为两批,一批扶棺先行,一批护送在后。
半月后,先行的队伍,路过了泰昌,畅通无阻。
季甫专修书一封予卫国公,谢其通融,卫国公回信:皇帝昏庸无能,长公主耽于私情,不思进取,往后愿以季甫马首是瞻。季甫甚悦。
为防止黑甲军有动作,季甫又以各种名头,断了黑甲军的给养。
监视长公主的密信仍旧日日传来,说她与安和公主整日骑马打球,只顾玩乐。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只待抚州军抵达京城,尘埃便落定大半。
为求顺利,季甫日日与季怜上香,望她保佑事成。许是季怜真的听到了他爹的话,当真做了点什么。
没过几日,一道战报从西境传来——蕃国数十万大军压境。
而让朝野震动的是,靖西军倾力对敌,也只能勉力支撑,良州西已丢失数个城镇,靖西军向朝廷紧急求援。朝廷一时炸开了锅。
可当季甫初听此信时,却乐得合不拢嘴,没了北燕,但有蕃国,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连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甚至激动地流了泪,许是感慨他韶华已逝,劳苦半生,又老年失女,终于换来老天开眼。
第二日早朝。
面对蕃国有备而来,步步为营,朝臣们惶恐万分,而应该派何人率军增援靖西军,大家心里想得出奇地一致。
清远侯率先开了口:“启禀陛下。长公主离京日久,想必已痛定思痛。臣以为,此乃危机之时,当立刻召长公主还朝,命其率军增援良州,方为上策。”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几乎满朝的朝臣都在附议。
“可是……”小皇帝有些茫然。他从龙椅上挪下来,挺着肥肥的肚腩凑到坐在太师椅上的季甫面前,小声问道:“可是季相不是说皇姐掌兵,会威胁到朕吗?如今怎么办?”
季甫耐着性子对他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无需操心了,听老臣的即可。”
小皇帝点点头,又爬回了龙椅。
季甫清了清嗓子道:“臣也附议。”
小皇帝便道了一句“准了。”
下朝后,季甫陪小皇帝回到安禧宫,这小皇帝每日在安禧宫也没做什么正经事,还是在打牌,不过是自己跟自己打。
季甫随意踢了两脚散落在地上的牌,忧心忡忡地对小皇帝道:“此番蕃国来势汹汹,若它与北燕联手,共同对付我周,恐怕我周危矣。如今,是该与北燕交好之时了,将北燕拉为我周之友,使其不能与蕃国同盟。”
小皇帝眨巴眨巴眼,满脸无辜,“所以,要如何与北燕交好,使其与我大周为友?”
季甫幽幽道:“陛下将安和公主给忘了吗?”
小皇帝不懂,“季相的意思是?”
季甫:“刚刚竣工的昭福宫,正是为安和公主修建。如今,是时候与北燕结翁婿之好了。”
“啊?”小皇帝有些意外,“可是,她不是皇姐的相好之人吗?”
季甫摇摇头,“安和公主本就是为和亲而来,不论她与何人相好,她都是待嫁陛下之身,便是长公主也说不出什么。何况怜儿香消日久,而陛下后宫不可久空无人。与安和公主和亲后,内可稳后宫前朝,外可联姻北燕,是上上之策。至于长公主,女子与女子,本就有悖伦常,陛下何须顾念那么多呢?”
小皇帝茫然地抓了抓自己胖乎乎的脸,“那就依季相吧。”
……
这几日安和的骑术进步很快,策马快跑已然没什么问题,转弯急停避障等等也都过关,她与那小黑马越来越默契,云庆觉得可以去球场教她些马球的玩法了。
正步入军营,就见到了一匹快马向帅营奔去,骑马的士兵所背的信筒上绑着红布,云庆一看便知是最紧急的军报。
云庆让郡主带安和先去球场,她自行去了杨显的帅帐。刚步入其中,便见杨显一脸肃然地对着面前的军报。
“殿下来的正好。”杨显将军报云庆面前推了推,“蕃国犯境了。”
云庆拿过军报。蕃国此举,她早有预料,不似杨显那般凝重,但令她担心的是,如今正值抚州军有异动,蕃国这时来犯,可会使某些事变得棘手?
从营帐出来,云庆往马球场走去。一拐过围挡,云庆就望见了站在暗红漆色的观赛台上,身穿一身白裙的安和,她手扶栏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长山郡主与杨书云她们挥杆驰骋。
暖风拂面,撩动了安和的衣角与发丝。这时不知哪方进球了,一阵欢呼声口哨声传来,安和便也随之盈盈笑了起来。
天色郁郁,云庆却觉台上人所在之处似有春光。
云庆抬步往观赛台走去。登台的阶下有一片鹅黄的小花开得正盛,云庆路过时,弯腰顺手摘了一朵。
安和发觉有人上了观赛台,转头看去,就见云庆背着手信步朝她走来,她便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云庆一走近,就神秘兮兮地问安和:“猜猜我手中是何物,猜中就送给公主,猜不中呢就由我处置。”
这如何猜?安和故作不快地眨眨眼,但她还是想了想,“杏儿?李儿?糕饼?糖葫芦?包子?”
云庆失笑,“怎么都是吃的?”
“哎呀,猜不到,快给我看看是什么。”安和说着往她背后绕,云庆就顺着跟她一起转,不让她看到。
“公主猜不中,只能我来处置了。”云庆边绕边笑着将小黄花从身后拿出来为安和戴到了头上。
看云庆笑得开心,安和有些窘迫,“可是难看?”
云庆勾了她的手,“花鬓风轻曳,云下晓芙蓉,岂会难看?”
安和笑着撇了嘴,不看她。
场下又进了球,二人循着呐喊声望去。
云庆握着安和的手,并肩而站,起初只是轻轻捏着,后来渐渐紧握。
许久后,安和听云庆说了“我们…”两个字,了然后没了下文。
安和反握住她的手,“我在听呢。”
云庆才又开口,“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
“知道了。”安和并不意外,离京是权宜之计,迟早要回去。
云庆先是看着场下彩球频传,后又渐渐抬眼望向远方,感慨了一句:“若是能永远这般就好了。”
回了京,会有很多事,安和自然知晓云庆在为何而感慨,却故意道:“马球而已,回京我再陪你玩陪你看便是。”
云庆偏过头来,认真道:“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安和好笑,“我还会骗你不成?”
云庆又补了一句,“你也要记得我说的话。”
云庆语气很温柔,安和却觉得她说得极重。安和笑道:“你说了许多的话,要我记得哪些?”
云庆:“都要记住。”
“都记住?”安和见云庆毫无开玩笑的意思,有些怨道:“你这明明是强人所难。”
云庆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安和那只被她咬过的耳朵,“至少要记得这个。”
安和受不住她手指略过耳际的痒,笑着求饶般应承道:“记着呢,这个断不会忘。”
……
当日傍晚,召云庆长公主速速还朝的圣旨传到了吉源。
云庆携安和辞别杨显,连夜返京。
“孙宏权的密信还没有到吗?”云庆在路上一边策马,一边问吴俊。
“尚未收到。”吴俊有些担心,“不知靖西军到底情势如何了?”
云庆:“你对小权哥没信心?”
吴俊:“不怎么有。”
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夜的路,次日晌午一行人抵达京城外的平波桥。
不过,长公主归来,并无百官朝拱,陛下亲迎,只有桥前几个禁军与一位身穿青色衣袍的内侍。
内侍远远见她们来了,便摆起了宣旨的架势。待到云庆等人到了跟前勒缰停驻,内侍便开了口:“圣上口谕:军情紧急,皇姐不必进城了,当即刻率军赶赴良州,增援靖西军。朕会替皇姐照顾好安和公主,皇姐勿忧。朕盼皇姐早日得胜还朝。”
听完旨意,云庆沉吟片刻,下了马,回身看向已从车上下来的安和。她朝安和走去,安和也朝她而来。
四目相接,渐行渐近,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了。
安和解下头上绑发的红色绫带,为云庆系在了发髻上,打了个平安结。
红绫随风飘扬,安和眸中脉脉,柔声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云庆会心一笑,解下腰间佩剑,朗声唤道:“张诚!”
“属下在!”张诚上前听命。
云庆将佩剑扔给张诚,目光却未离开安和。她对张诚命道:“此剑乃皇祖亲铸,今日暂交于你。用它护好公主,稍有差池,提头来见!”
张诚手举云庆的佩剑,跪地应道:“属下领命!”
交代完此事,云庆深邃的目光越发温柔,她抬手用指背抚过安和的脸颊,最终,拇指停留在安和的唇角,轻抹了她半边的唇,以示亲吻。
通报时辰的鼓点从城内隐隐传来,云庆知晓该启程了。倒退两步,方转身上马,又提缰回首片刻,才挥鞭而下,一声“驾!”,与吴俊向西奔去。
云庆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又过了许久,安和才收回视线,心中莫名觉得空落,面上渐起愁容。她心道:人未走远已相思,便是如此吧。
不过老天未予她太多独自相思的时间,第二日早,又一道圣旨来了。
安和已不记得听完旨意后,她是如何谢恩,或许她根本未曾谢恩,她亦忘了是如何从地上起来,如何回了素园,如何看着屋内云庆尚未看完的公文、架上云庆的衣衫、妆台上云庆的玉簪……枕衾上似还留着云庆的余味,被云庆拇指抚过的唇似还能感受到她的温热……
这事,云庆未曾告诉她,想必云庆也是不知晓的。
这一日,终于来了呢……
“殿下!给长公主修书吧!她必有办法的!”兰锦不忍见安和魂魄不全的模样,苦苦哀求。
安和只是摇头,有气无力道:“西境战事,岂是儿戏。此时与她知晓,只会令她于战场上分神,是会要命的。何况此事,事关两国,她又能有何办法?”安和目光呆滞,喃喃道:“此事本就是我的命,早该如此了。偷得这许多光景,我当满足才是。”又觉十分疲惫,无法忆事一般,揉着额角问兰锦道:“哪日成婚来着?”
兰锦凄然道:“三日后,万寿节。”
还剩三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