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的动向,令百姓们的茶余饭后充实了不少。
先是两位公主的大婚,令人大为意外。有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有说什么有悖伦常的,有说皇帝都梦到了,这事是天命,也有说皇帝为了名正言顺给两位公主赐婚胡编的梦……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
两位公主的事还没唠明白,大家突然又发现季氏一夜倾覆了。相府被抄没,季氏九族连府中僚属、侍者近三百人全部投入了大牢。
而皇帝为笼络人心,安抚朝臣,特意下旨承诺只追究季氏,不牵连其他。以往与季甫走得近的不要担心,只要悔过自新,一切既往不咎。
但与前朝不同的是,宫里的内侍婢女被秘密斩杀了一大批,尤其是曾在安禧宫当差的宫人们,几乎尽数被诛。皇帝再未踏足过安禧宫半步,除了将他放置牌谱的箱子拿了出来,其余全部用品或弃或毁。连安禧宫的匾额也被摘除,安禧宫的名字被废除不用。这座院落是以前后宫仅有的热闹之所,一朝变成了森然可怖的凄凉之地。
……
安和在云庆离开后,在兰锦的陪同下回到了素园。张诚也被接回了长公主府养伤。
云庆不在,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云庆的那把玉簪都快被她磨成针了。
日日派人去兵部守军报,日日都没有。
路过许久未进的绣房,才终于想起秀坊的生意一直是蒋络顾着,她好久未露面了。便寻了个日子去看了看,方知晓玲珑秀坊如今已在京里遍地开花,蒋络的能耐当真令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秀坊回府,突然有一块石子包着布投掷到她脚前,左右张望未见是谁,好奇拾起,打开一看,布上有字:“三更挑担,有事相求。”落款是“纪三”。
纪三不就是季三,安和明白是季恂,想必是事前逃出来了,才躲过了被抓。只是不知何事要求她。
安和默默地揣了布条,扔掉石子进了府去。
三更时,有挑担卖粥食的小贩来到了长公主府的侧门,守门的叫住了他,说是府中主人要吃粥,让他赶紧送进去。
小贩连忙应声进了府,随人到了侧门的耳房。一开门,就见到了等候在此的安和。待耳房的门被关上,小贩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随后将脏污的斗笠摘下,露出了季三的脸,只不过沧桑许多。
安和:“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季恂摇摇头,“多谢公主殿下还愿意见我。”
“我曾答应过欠你一个人情,想必是时候还了。”安和边说边去拉他起来,“你且说说要我做什么?我还未必能帮得上呢。”
季恂眼窝深凹,一脸憔悴,“我自知家父必死无疑,我亦难逃一死,我并非要公主救我,我费力逃出来,只是想再见孙茹一眼。可我如今被城中卫兵四处追查,根本毫无机会接近孙府,只求公主帮我这一回,待我见了孙茹,便到官府自首,绝不拖累公主。”
安和深深叹了一口气,她突然有些生季恂的气,“我问你,令尊此回,你可知晓?”
季恂点点头。
“你既知晓,为何不劝阻不拦着?你心中可真的有孙姐姐?你应知事败,你们季氏性命不保,你说你要去自首,你要孙姐姐日后怎么办?”看季恂低着头不言,安和好似明白了他所想,“当然,或许在你心中,未曾想过你父亲会事败。”
季恂被安和说中了心思,有些懊悔,“我未曾劝阻父亲的所为,并非是我有野心。孙伯父不肯同意我与孙茹之事,我便想着若季氏得了天下,我便能强娶她,到时孙伯父不同意也不行了。我不过想实现此事罢了。如今,”季恂苦笑两声,“不仅娶不成,即便殿下肯助我再见她,也只剩一面了。”
说着季恂又跪下了,“恳请殿下日后为她寻个好人家,好好待她,好好待福儿。”
安和这次没让他起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季恂,这事儿是否有它法?
季氏犯得可是谋反之罪,要救季恂谈何容易,哪怕是皇帝同意,大臣们未必同意,此事,要从长计议。当然,她并非是为救季恂,而是为了孙茹。只要留得季恂一命,哪怕永远囚禁他,也能给孙姐姐留个念想。若是他死了,安和担心孙茹也活不长了,便是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了吧,可她不愿孙茹这样。
安和:“孙姐姐与福儿,皆是你的事,我不管。你若是真的心中有她母子二人,便好好配合我。”
季恂闻言一怔,他未料及安和会有救他的念头,“殿下大恩,在下没齿难忘。但救我一事,难比登天,殿下别费心了。”
安和心道:我可没要救你,我是为了救孙姐姐。
“你快起来吧,跪我又无用。”安和想了想,“我且问你,若是留你一命,你可会处心积虑,意图令季氏东山再起?”
季恂边从地上爬起来,边叹道:“若是能与孙茹在一处,荣华富贵与我何用。”
安和心中有了数,就算季恂不可信,但只要孙姐姐在,也断不会让季恂做这种事的。
安和:“你且在长公主府待一晚,明早随我进宫谢罪吧。你先去牢中吃几日苦,我去向陛下求情。刑部所问之罪,都要说不知晓,未参与,记住了吗?”
如今季恂别无他选,只能选择相信安和。
安和命人将季恂带下去,临走时又冷冷地警告季恂:“日后你若是又有其他心思,到时谁也救不了你,孙姐姐亦会被你连累,你要想清楚。”
季恂坦言:“我绝不敢再动什么心思,殿下所言,我亦会铭记。”
……
翌日,等早朝退了,安和着了命妇常服,押着季恂进了宫。
几日未见,皇帝看起来竟瘦了不少,以前肥胖的肚腩憋下去了一圈。
皇帝见安和进来,笑着放下了御笔,“快给公主看座。”
安和跪拜谢恩,坐了下来。
“公主是想皇姐了,进宫来同朕打探皇姐的消息?”皇帝向后靠在椅背上,直直腰,“朕可是兵部的人说了,长公主府的人十分可怖,每日都在堵他们散班,挨个拽着问前线消息,躲都躲不及呢。”
安和被皇帝说得脸红,“所以,陛下有西境的战报了吗?”
皇帝嘻嘻笑起来,“公主来的正好,我军刚刚送来了一封战报,说是在西境一处叫断石垒的地方,与蕃国□□部的一支队伍激战了半个月,终于将敌军大将木和图斩杀于马上,大败敌军。这可是蕃国犯境以来,第一次大捷。”
“恭喜陛下。”打了胜仗,安和自然高兴,但她更关心的事皇帝也没提呀,于是她赶紧问:“长公主可安好?”
“公主放心,皇姐安好。”皇帝交给于让一封三折的信笺,“这是皇姐附在战报里,要转交于你的。”
安和心中喜不自胜,目光一直盯着那封信从皇帝手中传到于让手里,又递到眼前,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信笺三折,其中似夹了什么东西,有些突起,安和十分宝贝地轻抚了一下信笺的边缘,随后藏到了袖中。
皇帝支起胳膊,拄着下巴,突然有些羡慕道:“皇姐在前线时可从未给朕传过信。”
安和心里美滋滋地,但又不好显得太得意,赶紧换了话题,“不知孙宏权将军在此战中可有立什么功劳?”
突然提到孙宏权,皇帝回想了一下战报,“斩杀敌军大将之人正是小权哥,当属头功了。果然是将门无虎子呢。”
小权哥,这个称呼很亲昵,安和试探问道:“陛下也与孙家很熟络吗?”
皇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以前朕去找皇姐玩,可孙老将军总是把她中途叫去孙府练这练那,朕有时也就跟着去了。每次去,都能见到小权哥挨揍,那时朕都十分害怕孙老将军,尝尝要躲着走呢。”
皇帝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安和失笑:“这么说,陛下与孙茹孙四姐姐也相识了?”
“那是自然。”皇帝似乎回忆起了些很美好的事,脸上幸福洋溢,“四姐做的蜜饯可是天下美味呢。”
如此,安和放心不少,便大着胆子提了一件事:“臣妾想替孙四姐求个恩典。”
皇帝奇道:“何事?”
安和起身拜道:“四姐心中苦恋一人,如今此人罪大恶极,恐不能保全,请陛下在此人身死时也赐死孙四姐。”
“你在说什么呢?!”皇帝震惊。
安和:“此人若没了,四姐必也活不成了,求陛下成全。”
皇帝:“到底是何人?所犯何罪?”
安和:“季氏三子,季恂。”
一听是季氏,皇帝脸色立刻就沉了三分,“公主有所不知,他逃了,尚未查到下落呢。说不准能躲一辈子,死不了,让四姐放心好了。”
安和却道:“臣妾将他抓来了。”
皇帝有些意外,安和抓了他却没有偷偷放掉,而是送到自己面前,看来她还是有忠心的,也并非要袒护季恂,“公主其实是想为四姐求情,让朕开恩赦免季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