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安和与兰锦望过去,眼见一个眉目灵动的白净孩子出现在面前。他穿着大了很多的衣衫,裤腿和袖口挽了好几道,肩头也松松垮垮的,腰带系得很紧,才把上衣固定在身。只是头发依旧披散着。
安和冲他笑笑,“洗干净了,变成一块璞玉了呢。”
兰锦上前想为他把头发梳起,他却躲开了。
兰锦不快:“披头散发不成礼数,你躲什么?”
兰锦追他,他就往安和身后躲。
安和护住他,“这位是兰锦姐姐,让她为你梳一下发,好不好?”
他仍旧只是躲着,安和又问:“那我来给你梳?”
兰锦抗议,“殿下你不要对他这么纵容。”说着就去抓他,结果他一急,挣扎间将安和手中的那碗热茶打翻了,洒了安和一身。
“殿下可有烫着?”兰锦赶紧拿娟帕去擦,还瞪了那孩子一眼,明显是责怪之意。
“无妨。”安和起身擦着水,就听那孩子在旁边叽里咕噜了一句。
兰锦显然没在意,以为是小孩子哼唧,倒是安和惊讶地看向他,也回了一句叽里咕噜。
兰锦这才奇怪地看向安和,“殿下你在干嘛?”
安和没理她,来到那孩子身边,蹲下身,又说了一大串叽里咕噜的话。
那孩子点点头。
兰锦才猛然明白,仿佛看稀罕物一样看着他,“你是蕃国人?!”
安和替他点头。
刚才那碗热茶被打翻后,这孩子知道自己犯了错,开口跟安和道了歉。
怪不得他不回答秦郑的话,他根本就听不懂秦郑在问什么。
许是孩子的缘故,兰锦和安和都没有将他看做是敌人,也不觉得应当立刻将他抓起来才行。
安和反倒用蕃语耐心地问他:“将头发梳好,行吗?”
不知是因为听懂了还是因为自己犯了错,他没有再躲,很乖顺地点点头。
安和亲自拿了梳子,为他梳了发,“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阿依尔。”
嗯?安和有些奇怪,这个名字意为“月光”,一般都是女孩儿的名字。
安和便问道:“怎么会是女孩子的名?”她还想了想,是否蕃国也有类似中原“男起女名好养活”的习俗。
阿依尔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安和,嗫嗫道:“我是女孩儿,当然是女孩子的名字。”
安和手上一顿,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她,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声音不易分辨,相貌也不太区分的明显,又许是初见时脏兮兮的,没看清容貌,就先入为主认作男孩了。
本想为阿依尔梳男孩的发式,这些又拆开,换了女孩的。
“我不知你们女孩的发式该如何梳,就先梳了我们中原的发式。”安和为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再看她的模样,确实是女孩子才会有的眉清目秀。再看她身上十分不合身的宽大衣衫,伸手为她理好,“这里没有合你的裙衫,且先穿这些凑合一下吧。”
待安和将她重新领到秦郑面前时,秦郑怎么也无法将她与之前那个脏兮兮的泥娃娃联系在一起。
秦郑绕了她三圈,“夫人您不会是换了个人来唬末将的吧。”
安和摸了摸阿依尔的后脑,“她是蕃国人,秦将军要问什么,就由我来转达吧。”
“蕃国人?”秦郑更意外了,审视起阿依尔,“劳烦夫人问她,那把佩刀哪里来的?”
安和转达了,阿依尔边答,安和边转述道:“她说是在哈其河边捡的。”
秦郑:“哪段河边捡的?”
阿依尔:“山里,刚打过仗,我想去找找有没有口粮和值钱的东西。”
秦郑眼里一亮,“可我们的人遇见你时,你可是在山外,你是如何出来的?”
阿依尔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山里发了洪水,我抱了根木头,后来我晕了过去,醒来就在山外了。”
洪水!这是秦郑并不知晓的事,他赶忙回身去看地图,山里发了洪水,将阿依尔从山中冲了出来,若是云庆她们也遭遇了洪水……
秦郑立刻招来手下,“沿哈其河,向下游去搜!”
安和也明白了,“秦将军的意思是山路被阻断,将军她们或许也顺流而下了?”
秦郑:“正是!之前我们一直在上游的山里搜寻,或许将军她们早已不在山中了。”
安和不禁催道:“那就有劳秦将军快快派人去找?”
秦郑:“夫人放心,末将自当竭尽所能。”
……
夜晚,小雨总算停了。泥土混杂着草香味,蟋鸣声阵阵入耳,安和只身一人在廊下坐着,心中默默祈祷。
阿依尔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美丽的姐姐,你在想什么?”
安和拉她到身边坐下,“在想一个人。”
阿依尔:“心上人?”
安和微笑着点头,“你怎么还不睡?”
“在想姐姐的忧愁,月光能否帮上忙。”说罢,阿依尔闭起眼双手交握,叽里咕噜念了些什么,后又睁开眼笃定道:“姐姐的心上人,很快就会见到了。”
“多谢阿依尔。”安和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被她打扮成中原人的异族小姑娘,“你多大了?家中还有谁?”
“阿依尔十二岁了。”至于家中有谁这个问题,阿依尔有些落寞,没有回答。
都十二岁了呢……安和惊讶于这孩子过于瘦小了,想必吃不饱穿不暖,身子骨没有长好。又想到许是战争之故,她家中想必没有人了,不然也不会是赤着脚穿着破衣蓬头垢面的流浪模样。
两国战事,孩童何辜呢,安和叹了口气,揽着阿依尔瘦小的肩,“你是森格部的吗?”
阿依尔摇摇头:“我是阿尔都部的人。”
安和:“那你为何会跑到这边来?”
阿依尔又沉默了。
安和本就是与她闲聊,她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阿依尔看向虽挂着微笑却仍旧能看出心事重重的安和,“姐姐要相信月光。”
“嗯?”安和不懂她的意思。
阿依尔:“月光说姐姐的心上人很快就会见到,那就一定会很快见到。姐姐不需要再担心了。”
“好,我相信月光。”安和看着阿依尔清澈的目光,也莫名觉得她真的快见到云庆了。
阿依尔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随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安和拍拍她的背,“去睡吧,很晚了。”
阿依尔看看安和又低下头,又看看安和,反复几次,似有心事。
安和笑问:“是想让我陪你吗?”
被说中心思的阿依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安和便起身带她进了屋。见她不脱外衣就往床榻上爬,安和忙去拉她,“外衫要脱掉才行。”
阿依尔似乎很抗拒别人为她脱衣这件事,躲开安和伸过来的手,跳到床下,自己笨手笨脚地将外衫脱了,又将宽大的中衣紧紧将自己裹好,才又爬回来。
安和坐在床头,为她盖好被子,抚了抚她的额发,“睡吧。”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未说话,安和本以为阿依尔睡着了,又暗自走神起来,却听阿依尔突然问道:“姐姐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勇士?”
安和低头看看她,笑了笑,“勇士吗?嗯…也算是勇士呢,不过她啊……”
“她?”阿依尔眨眨眼,纠正安和道:“勇士要用’他’才对。”
安和轻轻摇头,“我的勇士就是她。”
阿依尔没了困意,仔细想了下,也没想出什么,又问:“姐姐刚才说她怎么了?”
“她啊,”安和继续道:“虽然看起来是个勇士,但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常常欺负我,我却生不起气来,还要惦着她,念着她……”
阿依尔不太明白,“她欺负姐姐,姐姐还喜欢她?我们的勇士是不能欺负女孩子的。”
“她常常让我无比担心,你说这算不算欺负?”安和有些幽怨,“就像现在,她不知在哪里流连忘返,迟迟不肯来见我。”
原来姐姐的心上人对姐姐并不好,阿依尔有些生气,“姐姐美丽又温柔,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勇士,既然她对姐姐不好,姐姐不如赶她走,我拜托月光赐给姐姐天下最好的人。”
安和被她逗笑,“好了,快睡吧。”
……
又过了两日,安和对哈其河下游的搜寻也渐渐失去了信心。
看着天色由亮转暗,漫漫长夜后,又由暗转白,安和睁着眼躺在床榻上望着屋顶,连起身的意愿都快殆尽了。
突然一阵嘈杂声从府内传来,安和眨眨眼,倏然坐起,只拿了件外衣披上,顾不得更多仪容,径直跑出屋去。
刚到中堂后身,便听到了秦政大叫:“好,太好了,快快带人去接应!”
安和登时激动起来,加快了步子,进了中堂一见秦政,看他满面是喜色,安和更欣喜,“找到将军了,是吗?”
秦政大笑着点头,“夫人来的正好。弟兄们已在哈其河下游的戈平镇找到了将军,将军安好,末将已派人马前去接应,预计晌午将军就会到达许阳了。”
连日悬着的心落了地,安和觉得自己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得以顺畅呼吸。担忧消散,泪意如解了封一般上涌,安和掩面平复半响。
因太过激动,她竟一时不知此刻当做什么了。恍神片刻才道:“哦,对,我要去接她。”说罢就回房更了衣,跑去了许阳的主城门,登上城楼。
随后就如一座石像一般望眼欲穿地看向远方,一动不动,每来一人、一马、一车,她都要仔细分辨,生怕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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