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杀死了我—
这个问题似乎有着死亡选项。
回答可以。
是欲拒还迎地接受了怪物。
也等同于讨了怪物欢心。
回答不可以。
也许祂会恼羞成怒。
会不再陪她玩这么幼稚的过家家。
更可能会再次回到沼泽漫布的孤岛。
要如何选择很是清晰。
但爱丽丝却更喜欢在怪物的底线上蹦迪。
说实话,这种幼稚的过家家游戏早该结束了,就像是包裹了糖衣的苦涩的药片,迟早会再次品尝到挥之不去,任何甜品也无法驱散的苦。
她笑了,“不可以哦。”
地板变得松软,变成烂臭的沼泽,泥泞之中,充满生命力的触手不断蠕动,蜿蜒前行,留下繁复交错的辙印,神秘而又恐怖。
但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刻。
在爱丽丝以为噩梦要即将重复的那一刻。
又陡然消散。
似是警告。
但更像是怪物自我的克制与极致放纵之间的纠缠扭打。
在孤岛与宫殿之间。
在禁锢与自由之间。
克制。
爱丽丝眨眨眼,故作疑惑:“你有看到刚刚的景色吗?”
怪物:“什么景色?”
公主啊了声,笑了,腔调娇媚:“一片沼泽啊,里面有个怪物,看起来有点可爱。”
怪物那句“是幻觉”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爱丽丝意味深长:“你脸红什么呀?”
雪白染了绯红。
正如洁白云朵被如血残阳晕染。
骑士与公主湛蓝色的水润眼眸对视,微微垂下眼睫,半晌,吐出了个字:“热。”
爱丽丝抿了口红茶,望向窗外:“时间好快哦,已经冬天了呢。”
怪物:“……”
-
狩猎时间在冬季。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入目皆是一片白色,好似天地仅余一个色调。
在遥远而又神秘之处交融相连起来,形成诡异的线条,仿佛见到了世界的终点。
爱丽丝抱着小巧的暖炉,坐在帐篷里,呼出的气冒着白雾。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狩猎要选到冬季,毕竟冬天大部分动物都很少出来活动。
她余光看了眼怪物。
——好像没有呼吸,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可爱丽丝知道祂吐出的气息有多么阴冷,又有多么黏腻缠绵。
是怪物独有的温柔语调。
她眨了眨眼,忽然将手中的暖炉塞进骑士手中,眼睫如蝴蝶羽翼微微颤动,似是慌乱而无措:“暖暖手,不要冻着了。”
怪物摇头:“我不冷。”
爱丽丝眼眸一弯,便露出梨涡,动人心弦:“但你可以把手暖热,然后暖我呀!”
怪物忽而垂眼,望着在他看来很是娇小的公主,双手握住暖炉,肌肤温度迅速升高,几乎突破了人类极限。
他想放下暖炉,但抿了抿唇瓣,还是捧着暖炉:“我手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爱丽丝勾着他的手指,迅速贴了一下,快速收回。
祂听到公主的心声:
好烫。
琥珀色的重瞳微动,藏匿着的森森寒意,与无法直视,无法亵渎,不可名状的一切,渐渐由淡淡希冀而覆盖。
爱丽丝正欲开口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
赫尔斯坐在轮椅眉头紧皱。
恶灵的缠绕,让他几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本就阴郁的面色更显得苍白而没有活力,眼底更是一片青色。
也苍老了不少。
在公主与骑士身旁,画风格格不入。
宛若行将就木的老年人。
可狩猎时,安营扎寨。
按照惯例,王子和王妃是需要住在同一处的。
但赫尔斯到了地方才知道他与爱丽丝是分开住的。
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质疑。
那些微妙之情,以及不停的噩梦,促使着他去寻找爱丽丝。
但刚踏进爱丽丝的帐篷,便又见到了骑士。
——王妃不和王子在一起住,竟然与一位骑士同吃同住!
胆大包天!
赫尔斯即便不喜欢爱丽丝,即便与爱丽丝做了口头约定——
可爱丽丝到底是他的王妃。
是他的女人!
“我要你的骑士来服侍我。”他皱着眉头,“另外,你身边,最好是侍女服侍。”
爱丽丝呀了声:“那你身边都是侍从侍卫吗?”
赫尔斯嗤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这么不知廉耻?”
爱丽默了几秒,忽然道:“嗯?莉莉娅你怎么来了?”
赫尔斯心中一惊,边转身看莉莉娅边反驳:“我们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你思想竟然如此龌……”
声线渐低。
身后空无一人。
转身就撞进爱丽丝意味深长的眼眸。
瞬时跌进了本就没有逃出的肮脏泥沼,慢慢沉入,淹没口鼻,无法呼吸。
赫尔斯“嗬,嗬,嗬”喘息,自喉咙里挤出字语:“你……!”
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
噩梦的折磨。
恶灵的缠绕。
赫尔斯根本无瑕顾忌儿女情长,只对死亡的敬畏与无法挣脱的绝望。
他转动着轮椅疯狂逃走,连莉莉娅都没注意到,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快!逃!
莉莉娅扬起的微笑僵硬,那句招呼还没说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尔的仓皇背影。
转身又见到爱丽丝看好戏的目光,难免有些气愤。
而原本的好心情也尽数化无乌有。
好心情是因为——
在莉莉娅看来,王子与王妃蔑视规矩,分开住帐篷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爱丽丝一个用来联姻的公主能做到的,只能是赫尔斯,只有王子能这么嚣张地提出要求。
但现在,经受到了赫尔斯的无视,又是在爱丽丝面前遭受到的无视。
公主那看好戏的目光让她感觉更加羞愤与恼怒。
莉莉娅稳住神色,笑了笑:“公主殿下。”
爱丽丝嗯了声,放下帐篷的厚重帘子,遮挡住刺骨寒意。
莉莉娅脸色更加难看。
不过都是用来讨好比芝卡帝国的公主,爱丽丝有什么资格能够这么嚣张放肆。
她想到之前爱丽丝斩杀了赫尔斯身边的一名守卫,这明明是个很好的发落爱丽丝的借口,但赫尔斯竟然轻飘飘地掀了过去。
好像爱丽丝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后面对王子的不敬。
赫尔斯也全然没有计较。
以及刚刚赫尔斯从爱丽丝的帐篷仓皇逃走,莉莉娅觉得,也许和情爱没什么关系,但赫尔斯与爱丽丝之间绝对有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不安与愤怒。
莉莉娅撑开帘子,微微一笑:“爱丽丝公主,你在这里应该很无聊吧,我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好吗?”
爱丽丝默了几秒,忽然笑了:“好啊。”
怪物站在她身后。
视线始终黏在她身上。
癫狂又执着。
浸着浓稠又永不消退的情意。
爱丽丝只要回头便能够见到那双琥珀色的可怖重瞳。
当然,也许在她回头转身的那一瞬——
可怖便染了些许柔情。
帐篷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驱走了凛然寒意。
莉莉娅没注意到公主与骑士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斟酌着语言,精挑细选才找到了个介入点:“爱丽丝公主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爱丽丝轻叹:“不怎么习惯呢。”
“我喜欢的,这里都没有。”
话题开展的很顺利。
莉莉娅顺着聊了下去:“你喜欢什么?我听说奥斯帝国的风土人情很是浪漫,一定有很多有趣的。”
浪漫算是一个褒义词了。
实际上,在周边国家,奥斯帝国的风气是用狂放来形容的。
大概是因为钱多了,生活也奢靡混乱。
爱丽丝笑了:“是啊。”
怪物站在她身后,趁着将暖炉放进公主手中时,听到了她的心声:
冬天嘛。
暖气,奶茶,再加个手机。
他收回手,若有所思。
暖气,奶茶,手机?
这边莉莉娅还是绞尽脑汁,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其实我之前来比芝卡的时候,也有很多不适应,不过还好有三王子殿下,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多么深厚的情意啊!
“那时候有很多坏孩子欺负我,都是赫尔斯替我赶跑他们的呢,他总是用宽大的身躯挡在我前面,每次回想起来,都很感动。”
莉莉娅一双清澈透亮的鹿眼,透着了些许的怀念,与对赫尔斯深切的情意。
“我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王子殿下,便只能经常与殿下聊聊天,谈谈心……”
她说到这里忽然惊呼了声,捂着嘴巴停顿下来,鹿眼惶恐不安:“爱丽丝公主应该不会介意吧,我只是想和回报三王子殿下……”
爱丽捧着暖炉,慵懒地听她故事,“当然不介意了。”
她语气含着些恶劣。
“这也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来比芝卡的场景。”
“当时在花园里还认识了个小男孩呢,聊天聊的很愉快,离开的时候,小男孩还给了我一个银镯子,可惜我弄丢了……”
爱丽丝看戏似地注视着莉莉娅慢慢变化的脸色,眼神又忽然一亮:“啊,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小男孩也坐着轮椅呢。”
莉莉娅脸色彻底维持不住。
出现了!
出现了出现了!
镯子的主人!赫尔斯真正在意的女孩!
她的噩梦成真了!
爱丽丝担忧:“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莉莉娅勉强笑了笑:“没事。”
“只是没想到,原来爱丽丝公主曾经来过比芝卡。”
她缩进袖子的手掌握成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中。
爱丽丝轻叹:“是呢,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她湛蓝色的眼眸弯了弯:“也许以后我还会有机会碰到那个小男孩呢。”
“毕竟,我也给他留了东西。”
莉莉娅根本不知道爱丽丝留给赫尔斯的是什么,也根本没听赫尔斯讲过。
她面色惨白,实在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便说:“我还有些事,爱丽丝公主,我们改天再聊吧。”
爱丽丝:“好啊。”
心想,莉莉娅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怎么可以呢。
如果是她,一定会继续坐在这里套话,编一编童年趣事,也好增加赫尔斯的信任。
不过她也不会做这种冒名顶替的事就是了。
怪物重瞳微动:“这算是有趣吗?”
爱丽丝怔了下,“不,是我觉得没意思了。”
没意思了。
已经对书中的男主与女配丧失了兴趣。
莉莉娅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很有危机感——
要么放弃赫尔斯,与其他的,对她情根深种的男人在一起。
要么阻碍她和赫尔斯的接触。
但不管怎么说,都很乏味。
爱丽丝打了个哈欠,爬到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要赶早去参加狩猎活动呢。
帐篷之中的温度渐渐升高,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季节,似是神明扭转了四季变换,只为了让公主更加舒适。
而怪物微微垂眸,那如皑皑白雪般的肌肤,如皎洁明月的眼眸,如巍巍高山的鼻梁,如丹霞艳丽的薄唇。
顷刻消散。
变化成了丑陋粗鄙的触手,硕大的重瞳再不复刚刚的纯洁,只有森森寒意,与阴沉骇人。
自喉咙深处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音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表达一种感情——
从人类躯体束缚之中挣脱的自由快乐。
公主翻了个身,发出了些声响。
霎时间。
暗红色触手又转变成人影。
怪物用纤细修长又如玉的手指轻轻碰触公主的额头。
探寻他未曾接触过的知识。
暖气。
奶茶。
手机。
在要撤走的时候。
又探究到其他的记忆。
灯红酒绿的暧昧包厢,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最中间包围着的是爱丽丝,她脸颊微粉,眼眸似是含着水雾,有几分微醺,却也更加勾人。
妒忌的火焰顷刻席卷了祂。
充斥着残虐与暴戾。
也促使着祂去探究更加深层的记忆。
陪在爱丽丝身边的男人正在给她倒酒:“大冒险!一口闷!”
爱丽丝仰头喝了下去,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
又有人起哄。
“你们这不行啊!爱丽丝明明千杯不倒,这个大冒险一点意思都没有!”
爱丽丝懒洋洋地,吐出的气息若馥郁浓烈的老酒,让人无知无觉事便沉醉其中:
“我已经喝咯。”
“下次再换个冒险?”
大冒险。
怪物记下这个与祂所处时代含义并不相同的词语。
又轮了几轮。
爱丽丝才象征性地输了一次——
怪物看的很清楚。
她故意输了一次。
——掌控又操纵着整场赌局,追求刺激与疯狂,像极了她对生活的态度。
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刚刚加进去了好几个劲爆刺激的。
爱丽丝抽到了最平常普通的一个。
同伴们长吁短叹,直呼没意思。
——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不过有几个男人到兴致勃勃地等着爱丽丝回答这个问题。
怪物暗自记下这几个男人的身影,并且渐渐模糊了爱丽丝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男人会渐渐从她记忆中淡忘。
爱丽丝沉吟思索:“什么样的男生啊?”
“家境贫寒。”
“性格高傲又真的很高冷。”
“不肯为世俗低头,但因为母亲患有重病而不得不低头。”
“委屈巴巴又羞愤屈辱……”
爱丽丝微微一笑:“最好和我吵架之后还摔门就走,千万不要回头。”
“我去哄他他也不要回头。”
“不然我就会觉得他从神坛跌落。”
朋友惊叹:“这是舔狗的最高境界啊!”
舔狗。
又是一个奇怪的词语。
爱丽丝又翻了个身。
怪物的手指落空,搭在了枕头之上。
祂疑惑。
为什么要去舔狗?
毛又多又很脏,还会有疾病。
爱丽丝明明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啊。
但不管怎么说——
祂知道该怎么追求爱丽丝了。
如果怪物多探寻记忆一会儿,就会听到接下来朋友们的调侃——
“什么舔狗啊!”
“这不就是霸道总裁和小白花的性转吗!?”
超狗血的虐身虐心小说。
时代的局限性让怪物若有所思,并且对爱丽丝的择偶标准深以为然。
首先,得捏造一个贫穷的身份。
祂想。
……
寒风凛冽,卷起的雪花扑面砸击着娇嫩肌肤,像是穿透了肌肤,进而冰冻了理智,只能感受到彻骨冰冷。
莉莉娅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帐篷的,只知道自己手脚冰凉,濒临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爱丽丝要出现?
难道神明就见不得她一丁点的好吗?
爱丽丝只是在幼年时陪伴了赫尔斯几天而已!
她可是整整陪伴了赫尔斯从青葱岁月到成熟稳重!
她陪伴了赫尔斯整整十年!
十年的时光比不上那一个月吗?
而爱丽丝的出现,意味着她唾手可得的一切都要拱手让人。
赫尔斯也再不会偏爱她!
那些偏宠,都是爱丽丝的!
可。
凭什么!
莉莉娅握紧拳头,指甲陷入皮肉。
忽然帐篷的帘子被撩起。
寒气钻了进来,使本来就不怎么温暖的帐篷更加寒冷。
是此次跟随国王而来的神父。
比芝卡帝国的教廷掌管司法审判,以及各种重要的祭祀活动,还有婚姻宣誓等等。
国王则掌管政权与军权。
莉莉娅这种小国公主是很少能见到神父的——这种比芝卡帝国权力中心的人物。
她忙站起身,压下心中因爱丽丝带来的恐慌与不安,稳住心神,欠身:“下午好,神父。”
神父面容很严肃,常年不苟言笑,而眉梢眼角是岁月沉淀而留下的刻痕,每一条沟壑都见证了他曾经严厉又不近人情的宣判。
他沉声说:“莉莉娅小姐是刚从三王妃帐篷出来吗?”
莉莉娅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是的。”
柔声问:“有什么问题吗,神父大人?”
神父手中握着十字架,垂眼祈祷了一番,才开口询问:“三王妃帐篷里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什么问题?
莉莉娅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
爱丽丝绝对犯了什么事。
所以才会引起身神父的注意。
联想到爱丽丝与赫尔斯幼年时的纯洁情意,莉莉娅鹿眼含了些忧色,“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过三王子住在另一个帐篷,爱丽丝公主与骑士待在一个帐篷,相处的很亲密……是出了什么事吗?”
故意说公主与骑士居住在同一个帐篷,而这位公主又是风气豪放的奥斯帝国派来的。
没人不会多想。
神父果然皱眉:“是如何亲密的?”
莉莉娅清澈的鹿眼更加担忧不安,小声说:“就是……像情人那样……”
她说完就捂住嘴巴,又说:“对不起神父,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一种感觉……也许是我感觉错了。”
神父眉头皱的更紧,眼神严肃犀利,仿佛这里不是平平无奇的一顶帐篷,而且隆重肃穆的法庭。
他正在宣判:“莉莉娅小姐,虽然三王子没有出席婚礼宣誓,但三王妃已经是三王子的王妃了,不应该再称呼她为爱丽丝公主,请您谨记。”
莉莉娅脸色苍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只是平常,三王妃从来不与王子一同,连狩猎也与王子分开,选择骑士,我难免有些……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我会注意的!”
即便是认错也不忘记抹黑公主与骑士。
神父见多了奇葩案子,也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莉莉娅的小心机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只是淡淡道:“恕我直言,莉莉娅小姐,这是他们的私事。”
“即便是国王,也不会过多插手。”
毕竟国王的私生活也挺混乱的。
莉莉娅脸色更加苍白:“我知道了。”
又是一轮认错。
神父听的有些腻烦。
他听认错的话语已经听了大半辈子了,这种车轱辘话已经没了新意。
他告别莉莉娅,出了帐篷。
这次来没有带圣子。
那位圣子——
已经被恶灵污染了!
而比芝卡帝国,也正在被恶灵侵袭着!
他见到帐篷外等待自己的巫女:“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陛下身边吗?”
巫女名为阿芙拉,穿着洁白又宽大的斗篷,兜帽盖住眼睛,只露出毫无血色的唇瓣,以及小巧的下巴。
她声线极浅,若雁过无痕:“王后过去了。”
王后与国王是青梅竹马。
虽说财权现在尽数收回到了国王手中,但此前更多的是由王后家族独揽。
国王登基时,没少借助王后家族的势力。
因此,虽然国王现在私生活混乱,但王后的面子还是给的。
——而这位王后最讨厌在国王身边看到年轻貌美的女人。
尽管阿芙拉在国王身边是为了让国王心安,帮助国王躯赶恶灵。
——国王受噩梦困扰已经许久了。
神父沉声:“你先和我回去。”
阿芙拉像是垂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神父身后,仿佛没有任何主见,像极了傀儡。
……
比芝卡帝国的财力全部用在了军事上,至于狩猎过程中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切从简。
即便是国王的营地也是如此。
王后陪在国王身边,她如今才三十七岁,虽然也算得上高龄,但因为保养得当并不显衰老,反而有股别样韵味。
她轻柔地给国王按摩头部穴位:“舒服些了吗?”
国王淡淡:“还好。”
这已经不是舒服不舒服的问题了。
而是,普普通通的手法根本没法驱散恶灵!
国王闭上眼睛。
就是那狂乱而潮湿的沼泽,被永久禁锢在孤岛,体验着濒临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见到了什么,又窥探到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冒犯到了那头骇人又可怖的巨兽。
是哪里冒犯到的?
国王闭上眼睛,慢慢回想。
是宴会上。
是邀请爱丽丝跳舞之后。
那股被凝视的恐怖。
来自深渊地狱的凝视。
那些肮脏又龌龊的想法在泥沼之中洗涤干净,再也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只留下一个本能的念头:
逃离!
逃!
要彻底挣脱这一切。
国王骨子里的血性与激愤全部被挑了起来。
战场的厮杀激起了他的热血,促使他正面迎战。
杀死那头怪物!
即便是亵渎神明!
在王后离开以后。
国王再次召见了神父。
他坐在王座,眼球布满血丝,眼神凶狠,手中拿着白布不停地,反复地,迅速地擦拭锋利的宝剑,状若癫狂。
神父垂头,不敢去看这位铁血帝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免得他不经意的举动刺激到了国王。
国王咬牙冷声:“查到了什么?”
神父垂眼看自己的被星月袍遮盖,但却露出了一点点的脚尖:“尚且没有任何发现。”
“等明天,等见到三王妃身边的骑士,我就可以下定论了。”
国王:“好!”
他冷笑:“不过一个小小的骑士,若真有问题,我明天亲自斩杀他!”
神父一惊,顾不上国王心情,忙阻止道:“陛下不可!”
“倘若陛下斩杀了恶灵,会影响国运,比芝卡很可能彻底从这块大陆消失。”
国王眼神阴沉:“难道就要容忍那头野兽横行霸道,肆意侵犯我的地盘?!”
帐篷之中弥漫着沉重又压抑的气氛,而来自地狱的凝视,无孔不入的恶灵,也全部一窝蜂地涌入了这本就不算宽敞的帐篷。
烛火跳动,发出噼啪响声。
神父又垂下眼,“莉莉娅小姐与三王妃似乎有点矛盾。”
……
翌日。
帐篷遮蔽的很严实,完全看不出外面的天气如何,也投不进暖阳的光亮,只有昏黄烛光不时跳动。
骑士守在公主身旁,立地笔直。
仿佛无论如何都无法击垮祂直挺的脊椎。
祂见公主醒了以后。
贴心地递上了温水与毛巾,以及按照爱丽丝的记忆,所构造出来的牙刷与牙膏。
爱丽丝坐起身怔了会儿,才渐渐清醒,洗漱之后,见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牛奶,隐隐还飘来茶的清香,“?”
怪物面色不改:“怎么了?”
爱丽丝喝了口暖洋洋的奶茶,虽然没有灵魂珍珠与芋泥芋圆椰肉……但还是很好喝的。
但心情却格外低沉。
慢吞吞地说:“只是没想到呢。”
“这和我家乡的味道很像。”公主垂下眼睫,轻轻回,“我很喜欢呢。”
怪物冷漠骇人的重瞳晕染了暖色,唇角不可抑制地勾起。
在公主看不到的时刻。
无数触手涌出挥舞,像是极度开心之下的不可控现象。
在公主抬眼时,又收起了那些狂乱的景色。
爱丽丝放下还剩大半杯的奶茶:“走吧,今天不能迟到的。”
怪物目光顿时晦暗:“怎么不喝了?”
爱丽丝随口回:“腻了。”
她出了帐篷,寒风一吹,将在用温水慢慢烹煮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是个怪物。
是个会随时随地,能够探究她所有思想的怪物。
是个没有道德感会偷窥她所有记忆的混蛋,流氓!
没有任何隐私。
全部在祂的掌控之中。
任由她如何翻腾也无法挣脱触手编织而成的牢笼。
她杀死怪物,是想要逃离禁锢的牢笼。
而如今。
与怪物相处,看似自由,却仍然在牢笼之中。
并且。
差点由她自己,上了把锁。
国王骑着马,站在正前方,面色肃穆。
神父也是同样凝重的神色,在扫在人群之中跟随着爱丽丝的骑士——
那琥珀色重瞳之中的阴毒。
死死凝视公主的眼神。
不甘又恶毒……似乎还有些委屈?
神父的思绪登时混乱。
忙收回目光,嘴里念着不知名的语句,跟随他的巫女将冰凉惨白的手掌放在他后背,也念起咒语。
渐渐,他恢复了正常。
冲着阿芙拉微微颔首,又与国王耳语一番:“是三王妃身边的骑士。”
国王问:“三王妃呢?也是怪物?”
他早该知道的!
没有哪个正常人类能如此的魅惑!
神父要说“不是”的话语,在看到国王的神色后,拐了个弯儿,沉声回:“她与恶灵时时待在一起,必然早已知晓恶灵的存在,说不定已经投身恶灵的黑暗阵营了。”
国王冷哼一声,脸上就差写着“我就知道”这四个大字。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赫尔斯与她生活在同一处,竟然没有发现!”
“果然是个废物!”
神父想起今天见到赫尔斯时,这位可怜的王子殿下,脸色苍白,眼神飘忽,黑眼圈浓厚,若是他能下地走路,那一定是脚步虚浮。
根本不似人形。
不是不知道,而是早就知道了。
但却不敢有任何举动。
国王骂了赫尔斯几句,觉得解气了些,又说回了正事:“我对莉莉娅勉强有点印象,有点小心机,但让她杀人,恐怕有些困难。”
神父附和:“确实如此,她心性并不坚定,难免会出现什么意外。”
巫女阿芙拉轻轻说:“没关系的,我会帮莉莉娅小姐的,一定会杀死怪物。”
国王昨天便注意到阿芙拉了,她的咒语确实很有效果,但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巫女。
他疑惑:“是教廷新招收的吗?”
神父摇头:“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学习的,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有让她露面。”
虽然教廷明面上掌管的是司法审判,但深层次的超自然能力也由他们秘密掌控。
那些神神秘秘的,又复杂繁多的规矩,国王根本没有询问太多。
……
爱丽丝不是很喜欢在冬天骑马。
她毕竟不是比芝卡帝国从小接受训练的少爷小姐们,尤其是那些少爷们,为了上战场,专门挑恶劣条件去训练。
像她这种拿马术当做一种休闲娱乐的贵族活动,约着骑马也是挑风和日丽的天气。
哪里会在冬天骑。
不安全。
爱丽丝坐在马上,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尤其是在看到不远处结的冰凌,更是觉得危险重重。
有一点点不安的预感。
赫尔斯依旧坐在轮椅,眼神飘忽不定,不安地到处打量,隔着薄薄的纱雾,竟然感受到了他些许的贼眉鼠眼。
爱丽丝微微蹙眉,难得主动问:“你怎么了?”
赫尔斯猝然回神。
听到爱丽丝的问话,他不可遏制地浮起一股怒火。
他怎么了?
他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都拜爱丽丝所赐吗?
如今又在假惺惺地做什么!?
“离我远点,你这个恶毒又不守信用的女人!”
爱丽丝歪头:“?”
又想到什么,便去看怪物。
那来不及收起来的恶毒眼神……
爱丽丝忽然笑了。
这才对嘛。
这才是怪物的本性。
陪她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温水煮青蛙一般腐蚀她的思想……这种做法怎么符合怪物残虐的本性呢。
兀地。
眼前被递过来了一面镜子。
晃悠一下,会荡起层层水波。
怪物语调沉沉,似是极力克制:“它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你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爱丽丝默了两秒,接过来。
晃了下镜子。
上面浮现出她的记忆。
记忆中的家乡。
虽然之前有想过会离开家漂泊,但从来没想过,漂泊之后再也无法回家。
这,彻底成了一个用来怀念的地方。
公主又晃了一下镜子。
浮现出了孤岛。
海边的孤岛。
深蓝色到泛黑的海水拍打着泥泞的海滩。
月色洒下,不是细细又折射出美丽光芒的银色沙滩。
而是污浊遍布的肮脏沼泽。
烂泥聚集在那里。
诡异形状的怪物蠕动爬行,硕大的琥珀色重瞳隔着镜子与爱丽丝对视。
怪物微微侧头,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询问:“这是你之前说过的……”
“那个挺可爱的怪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