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杀死了我?—
公主和怪物坐在街道旁吃糖,乖巧又认真。
怪物咬着糖,侧头注视阴影笼罩之下的公主。
铂金色的长发编了个辫子,从右侧脖颈垂落,微微卷曲的发尾搭落在胸前,遮住了些?许的容颜,透着些?犹抱琵琶半遮面般朦胧的美感,更引得人去探究。
爱丽丝的坐姿很淑女,双腿合拢,小腿向里面收拢。
怪物含着糖,将?自己豪放随意的坐姿变幻成与公主一模一样,顿时透着几分乖巧与秀气。
爱丽丝:“……”
她站起身,“回去了。”
怪物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过了会儿,说?:“我?今天?出门了。”
爱丽丝:“哦。”
怪物把已经冻凝固的糖咬的咯嘣咯嘣作?响。
眼神冰冷,但?又像是藏着委屈。
爱丽丝忽然盯着祂,没有移开视线。
琥珀色重瞳露出了些?许期待。
公主忽然问:“你把小木棍吃了?”
怪物:“……”
祂面色不改,冷漠回答:
“我?喜欢吃这个。”
又走?了两步。
爱丽丝终于如祂所?愿,状似关心,“你今天?去哪里了?”
怪物琥珀的眼眸燃起光亮,隐约能看到祂暗红色的触手在愉快摆动。
“我?去打架了。”
爱丽丝:“赢了吗?”
怪物:“当然。”
语气很是骄傲。
但?是。
能让怪物用打架来形容的,大概只有另一只怪物了。
爱丽丝有些?惆怅。
另一只怪物战斗力很弱呢,几乎是被碾压的存在。
连两败俱伤都做不到呢。
-
神父已经回到了教廷,又换上?了黑色的长袍,气场沉着而强大,迈着沉稳的步伐,迎面便见到了爱丽丝。
爱丽丝嘴里含着一颗糖,手中还拿着一颗,见到神父很自然地递给?他:“给?你的。”
神父没有动作?。
他垂眸,礼貌而疏离:“多谢公主,但?我?不喜欢吃糖。”
爱丽丝依旧举着糖,拖着腔调软软的哎了声,“可是我?不想吃太多糖,扔了好可惜。”
神父捏着卷宗的手崩出青筋,他抬脚,越过了爱丽丝,向前走?去。
背对着公主。
“莉莉娅小姐想要见你,她说?,她手中有你要的东西。”
语调停顿了下。
“知道6号审讯室在哪里吗?”
爱丽丝在教廷住了一段时间了,早就摸清楚教廷的构造,只是有些?疑惑:“她怎么又来审讯室了?”
神父:“审讯莉莉娅小姐的人会告诉您,他知道的比我?清楚。”
6号审讯室。
莉莉娅已经在这里抵抗了好久——
没有向审讯她的人说?任何一句话。
就怕自己没撑到爱丽丝来之前,就把罪给?定下了。
审讯她的是个年轻男人,旁边坐着记录员。
也?许是碍于她身为王妃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她比较柔弱的长相,总之,一开始的审讯很是和善。
但?慢慢的,因?为她的不配合,语气也?开始暴躁,中途甚至忍不住拍起了桌子。
莉莉娅看着他,就觉得讽刺。
心想,男人都是这个模样。
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哄着,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就是疾风骤雨般的慢待与苛责。
之前的约翰,在得不到她的爱意,便开始歇斯底里。
如今的赫尔斯,为了与她离婚,竟然不顾面子要与她对簿公堂。
男人啊。
着实可笑。
她这么想着,也?确实流露出讥笑。
审讯莉莉娅的年轻人口干舌燥,在看到莉莉娅讽刺的笑容后更是气的呕血,他才向神父保证过会好好审讯,结果呢?
坐在这里快一下午了,一句话都没问出来,还受了不少的白?眼跟嘲笑。
简直不可理喻。
哪怕三王妃真的有冤屈,说?出来啊!
他们教廷向来秉公执法,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没有犯罪的人。
年轻人压着心中的怒火,又说?了遍:“三王妃,如果您是有什么冤屈,可以说?出来,我?们的每一个判决都是有法律依据的。”
“绝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莉莉娅讥笑一声。
她来比芝卡这么久,从来没有受到公正对待,从踏上?这片土地,受到的便是这里贵族小姐们的鄙视,是调皮捣蛋少爷们的捉弄。
她在比芝卡,从来没有不受过委屈!
至于他们口中,每一个判决都是有依据的。
莉莉娅就更觉得好笑。
依据?
什么依据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吗?
一个有些?皇室血统的三王子,一个是不受宠的小国公主。
该怎么判决,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莉莉娅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年轻人见实在问不出什么,窝了一肚子火,只能先离开演下去找神父商量对策——
或者找少年。
少年的审讯能力是他们有目共睹的,效率奇高,就是不知道少年在哪里,已经快一天?没见到祂了。
这位年轻人心里正嘀咕着呢,谁知道一出门就见到了爱丽丝公主与少年。
他心中一喜,扑过去就要握着少年的手,没握住,便哥俩好的搂着怪物的肩膀,亲切道:“你终于来了!”
与此?同时。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颤栗感席卷了全?身,激的他骨骼都在发颤,咯吱咯吱,要移位了般。
少年拍下他的手,拿手帕擦了擦肩膀,微微蹙眉,冷冷说?:“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紧接着。
祂又说?:
“公主会吃醋的。”
爱丽丝:“……”
不,我?不会。
她出声打断诡异的对话,也?将?年轻人从恐怖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三王妃怎么又进审讯厅了?”
得知是神父让询问的,年轻人便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末了,鼓励的对少年点点头。
“加油!我?知道你一定能审出来的!”
他说?着又想拍拍少年的肩膀,但?想到那莫名的威压,又放下了手。
爱丽丝眨眨眼:“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呢。”
怪物脊背挺直了些?。
审讯厅内。
莉莉娅早就听到了爱丽丝的到来,也?听到那位审讯他的年轻人将?赫尔斯的控告一股脑的全?说?了出去,言语间都是对爱丽丝的讨好。
嫉妒的怒火将?她烧化。
凭什么?
明明都是送给?比芝卡帝国的公主,凭什么爱丽丝就受到如此?多的优待?
明明爱丽丝还得罪了国王。
明明国王还想要杀死爱丽丝!
这群趋炎附势的人们,为什么对爱丽丝这么客气!?
爱丽丝坐在了她面前。
莉莉娅冷笑:“你一定很得意吧!”
爱丽丝:“?”
“我?说?的不对吗?这里每个人都宠爱你不是吗?”
“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够享受着他们的宠爱,很开心吧!”
爱丽丝:“……”
莉莉娅冷哼了声,“快收收你那无辜的模样吧,我?可不是那群会因?为你可怜又无辜的神色而心软的男人们!”
爱丽丝无辜:“所?以,三王妃找我?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
但?是她只要一见到爱丽丝,就忍不住拿她和爱丽丝对比,紧接着便是不甘与怒火。
那些?话语根本无法控制,便已经出了口。
莉莉娅终于从怒火中回神,望着爱丽丝漂亮的脸蛋,恨恨咬牙,她说?:“我?可以告诉你,阿芙拉和我?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是等我?离婚以后,你必须要保护我?。”
爱丽丝呀了声,她朝椅背上?随性一躺,歉疚道:“抱歉哦,我?对你和阿芙拉做的交易,并没有什么兴趣。”
更何况。
莉莉娅是忘了,在狩猎场,她可是要杀死她的。
当初那么深的恨意,怎么这会儿就好像他们没任何龃龉,还能做交易呢?
“莉莉娅小姐还有别的事吗?”
她看着莉莉娅惊惶无措又虚张声势的神色,思?考片刻,忽然笑了:“不过呢,我?对阿芙拉背后的主人很感兴趣,不知道你能不能约到它呢。”
公主意味深长的看着莉莉娅。
少年琥珀色的重瞳更加冰冷,阴狠的凝视着公主,似是要在下一秒将?她拆吞入腹。
那堆腐肉……
爱丽丝对那堆腐臭的烂肉感兴趣。
这个认知,让怪物脑海中名为【克制】的弦,紧绷到了极致。
岌岌可危,下一秒便会断裂般。
爱丽丝见莉莉娅久久没有回话,便站起身。
“既然莉莉娅小姐给?不了承诺,那我?就先走?了。”
莉莉娅:“等等!”
爱丽丝回头看她。
莉莉娅咬唇:“我?可以,我?可以帮你约到它,但?是你必须要在我?离婚之后保护我?!”
这个要求,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莉莉娅是怎么对她这么盲目自信的?
爱丽丝疑惑:“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可以保护你呢?”
莉莉娅毫不犹豫回答:“你比我?厉害。”
她讥讽的说?:
“我?只能勾搭到那些?无权无势的小贵族,你连神父都勾搭到了。”
“国王不在,比芝卡帝国谁都要给?神父面子,就连大王子都要恭恭敬敬的!”
“一个小小的史密斯家族,我?相信美貌的爱丽丝公主,能办法做到保护我?。”
爱丽丝食指放在唇边,警告她:“不要乱说?哦。”
“神父可是个正直又古板的老男孩,你污蔑我?可以,但?不能污蔑神父,知道吗?”
能为一个女孩守身如玉三十多年,这种痴情,爱丽丝不予评价。
但?这份感情,最起码是不可以被随便玷污的。
“还有呢,我?帮你的前提是,你真的能够约到它。”
爱丽丝提醒她:“它可不是好东西,最好别让她知道你背叛了它。”
她出了审讯室,隐隐约约闻到了冷冽的雪松香。
——是神父身上?的味道。
但?却空无一人。
爱丽丝疑惑。
“神父来过了吗?”
怪物没有回话。
爱丽丝回头看向少年,与祂冰冷的琥珀色重瞳对视,遍体生?寒。
——祂,在生?气。
不同于以往在闹小脾气。
而是滔天?的怒意。
来自神明的怒火,哪怕是伪神,也?不是爱丽丝能够承担的。
她腿一软,依靠在墙上?,才没有瘫到地上?。
湛蓝色的眼眸望着怪物,湿漉漉的大眼睛,浸着可怜与娇弱。
但?都是假象。
伪装之下,最是无情。
她娇软的问:“你在生?气吗?”
怪物语调阴冷:“为什么要去见它?”
爱丽丝眨眨眼,疑惑反问:“我?连见谁的自由也?没有吗?”
少年咕哝:“不可以见它。”
怪物这种强硬,反而激起了爱丽丝的逆反心理。
本来无时无刻的凝视与被掌控就够令人心烦了。
公主微微笑了,“我?很想见它呢。”
见到它。
让你们自相残杀。
但?此?时,怪物发了怒。
天?地陡然塌陷。
长廊两边的烛火摇曳,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不停跳动,像极了怪物的张狂挥舞着的触手。
昏黄的烛火成了个光圈,慢慢变大,变大,变大,成了怪物琥珀色的重瞳,灼热地,凝视着她。
烛火猝然炸开。
爱丽丝不自觉的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候,闻到的是浓烈的,让人几欲作?呕的腐臭味。
眼前是一望无际,漆黑且平坦的沼泽,不知名的残骸深陷泥沼,但?露出的巨大白?骨已经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无边无际的孤岛。
渺小的公主。
像是一滩墨水中,滴入了一滴白?色颜料,不仔细窥探,完全?无法见到。
爱丽丝踩着松软潮湿的土地,华丽精致的皮鞋带起黏稠的烂泥,留下浅浅的痕迹,很快又被湮灭。
很快。
她的脚踝埋在了泥沼之中,还可以艰难前进,但?她却不想动了。
泥沼之上?荡起阵阵波纹。
潜伏之下。
是怪物在蠕动前进。
爱丽丝身形晃动了下,没有稳住,跌倒进肮脏的泥潭。
她躺在沼泽上?,慢慢下沉,望着惨淡的天?空,与刺眼的太阳——
真难过呢。
又是这种结尾。
公主闭上?眼。
泥沼淹没了大半个身子,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即将?要将?爱丽丝包裹。
但?在靠近她的那一秒。
停了下来。
宛若一副饭单调又暗沉的油画,没有注入任何灵魂,全?是扭曲的行尸走?肉。
爱丽丝在泥沼中一直躺倒晚上?。
可以动。
但?站起来,一定是满身污浊,倒不如一直躺着。
月亮爬起来,清辉洒下。
银色铺满了孤岛,竟然有几分诡异的浪漫与暧-昧。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侍女,骑士,圣子,少年,少年的哥哥,少年的母亲……
以及怪物。
触手盘亘在她身旁。
低低呓语:
“爱丽丝……”
“为什么要去见它?”
爱丽丝没回答这个问题。
怪物又问。
“你最喜欢谁……”
那些?化身,你最喜欢谁。
最喜欢谁,便让谁留下来。
爱丽丝在心中把祂的话语补充完整,望着那轮圆月,仿佛是在与怪物对视。
涌起无尽的恐惧。
但?却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不受控制地开口:
“好烦。”
虚假的化身骤然消散,沼泽掀起了惊涛骇浪,万物皆被黑暗沾染,沦为死寂之地。
在巨浪来临之前。
爱丽丝歪了下脑袋,望向发狂的怪物,眉眼一弯,露出诱人的梨涡:“你可以杀了我?吗?”
无数触手癫狂挥舞的动作?,好像被按下暂停键了般,陡然停顿。
祂嗓音粗哑。
“你不会死……”
“不会死……”
“永远不会……”
爱丽丝轻轻叹息。
——多么恶毒的诅咒啊。
泥沼的巨浪终于落下,震起黑色浪花,与阵阵波澜。
那轮金色圆月又重新露了出来。
渐渐,圆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得又细又长,不断跳动,在墙壁上?映出了诡异的影子。
又回到了教廷的长廊。
爱丽丝已经坐在地上?,倚靠在冰冷的墙壁,狼狈至极,没有半分优雅,却透着脆弱且被蹂-躏过后的凄惨美感。
舞动的蜡烛被少年遮住。
祂神色与往常无异。
俊美脸庞清冷无比,琥珀色的眼眸无法窥探出任何情绪,冷淡的宛如教廷门外?屋檐凝结的冰凌。
公主脑海中,关于沼泽的记忆渐渐消失,正一点一点被擦拭干净。
她嘲弄的笑了声。
每次都是这样。
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法保留。
爱丽丝装作?天?真无知的模样,问:“为什么我?会坐在地上??”
少年抿唇。
“你生?病了。”
公主:“嗯?”
怪物:“体力不支,所?以倒在了地上?。”
爱丽丝叹了声:“这样啊。”
正在此?时。
她周围陡然炸开光芒,身下浮现着诡异图案。
急促的脚步声赶了过来。
爱丽丝扭头。
是神父。
奔跑之下,衣袍猎猎作?响,发丝再也?不是往日的板正,额前的碎发凌乱的垂下。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倒映出复杂又诡丽的阵法。
将?少年彻底圈禁起来。
紧接着,他抽出了利剑,冲怪物砍了过去。
爱丽丝扶着墙站起身,没有去看他们的打斗,甚至没去猜测神父忍了怪物这么久,为什么忽然就动手了。
她扶着墙,垂眸。
是因?为另一只怪物指使的吗?
忽然之间。
神父摔倒在她身边,苍老的手掌依旧紧紧握住剑,喘着粗气。
他用剑撑着身体,站起身,目光凌厉又狠绝,没有分给?公主半点眼神。
又提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爱丽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伸手按住了他,但?实在没多大力气,最后只能死死扣住他的腰,用气音虚弱说?:“不要送死。”
——这是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的行为。
神父身体彻底僵硬。
少年眼中彻底泛起杀意,在祂一步一步朝神父走?来时。
爱丽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夺走?了神父的刀——
烛火发出劈啪声响。
冷硬的利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寒光凛凛,血液沿着锋利刀尖流下。
公主倒在地上?,裙子渐渐染上?血液的猩红,正巧能看到,不远处拿着弩-箭,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的阿芙拉。
——木偶人向来平静的脸庞,浮现着几分怨恨。
爱丽丝闭上?眼之前,心想:
陆斯恩派人杀怪物的时机真巧呢。
来的刚刚好。
不管是神父,还是阿芙拉,她都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