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不介意孙亚琳深入到梅溪钢铁厂生产及财务运营的具体细节中去。
孙亚琳的专业背景,对梅溪钢铁厂的生产运营,也能提出相对专业的意见来,这本身也是沈淮所需要的。
不仅财务资料向她公开,下至车间班组“日清日结”会议,上到厂年度经营目标制定会议,沈淮都允许孙亚琳参与进来。
沈淮也完全不拘她跟一线工人,或跟赵东等管理层人员接触,甚至还特设了欧美钢铁等工业企业发展现状的培训课程,请她给员工上课……
唯有让她看得更透彻,看到梅溪钢铁厂脱胎换骨最真实的一面,才能叫她放下精惕,拿出合作的姿态来。
孙亚琳在梅溪镇留了七天,已经远远超过她既定的行程。
似乎也是故意跟沈淮较劲,在渚溪酒店前孙亚琳临上车离开东华时,也没有明确她表露对梅溪钢铁厂那笔贷款的态度,只是要沈淮等候她的电话,还跟送行的陈丹额外说了一句:“我这个表弟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沈淮听了直跳脚,陈丹只是温柔的回以一笑。
到第四天,沈淮就接到孙亚琳从省城打来电话:“对不起,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乍听孙亚琳这么说,沈淮心里一沉,业信银行真要中止这笔贷款,对梅溪钢铁厂的影响太大了,年尾他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去补这个缺口。
孙亚琳大概听到沈淮给打击的叹息声,也奇怪他没有拿苏菲娅的事来要挟她,乐不可吱的笑起来:
“省行姚荣华行长明天将到东华市调研分行选址的事情,有一到两个小时的行程空当,我会安排到梅溪钢铁厂走一趟。这是我最大的努力,要是姚荣华行长不认同你们的努力,你们就要从别处融资补这个缺口了。我想电炉钢车间那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生产一部那边的平炉,明天是不是停一下?姚荣华是个很注重环保的人。”
沈淮舒了一口气,懒得跟孙亚琳斗嘴:
对于每月拿十几二十万当零花钱的阔小姐,是无法理解梅溪钢铁厂那些只有四五百元月工资的工作,对钢厂九百多个员工是何等的重要。
沈淮琢磨着孙亚琳的话,又琢磨出别的味道来,问道:“选址需要分行的负责人亲自下来调研吗,你前两趟白跑了?”
听着孙亚琳在电话那头沉默着不说话,沈淮紧追不舍的问道:“我们既然都合作到这份了,能不能再透个底给我?”
“谁跟你这个浑蛋合作了?”
孙亚琳在电话嘴还是硬着,但接下来还是把底透给沈淮知道,
“几个老头子决定加大对业信银行的注资,条件是要业信银行在东华市重点发展业务,大概也是有叶落归根、照顾家乡的念头。最初有三个方案,其中一个是整体购入天衡大厦,设立分支机构。不过在梅溪钢铁厂的放贷一事上,东华市zhèng fu存在很大的问题,业信银行真要把业务发展的重点放在东华,会带来很大的风险,所以我就把这个方案否定掉了……”
“只是你私下里不赞同这个方案,还是说已经正式把建议提交上去了?”沈淮追问道。
“这个问题涉及到业信银行的商业机密……”孙亚琳在电话那头卖起关子来。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沈淮语气软下来。
这个问题很关键,他需要确切的消息:
业信银行在东华设立一家普通的地市级分支机构,跟业信银行整体购入天衡大厦分设分行,投入的资金跟资源,都不可能是一个量级的;更何况还涉及到东华市目前最大的烂尾楼项目天衡大厦。
“我要是把建议正式提交上去,你以为姚荣华行长还会去东华吗?还会有心情参观梅溪钢铁厂吗?”孙亚琳说道。
“谢谢你。”沈淮说道。
“……”孙亚琳在电话沉默了好久。
“怎么了?”沈淮问道。
“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以前有跟我说过‘谢谢’两个字吗?”
“有吧?”沈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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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孙亚琳通过话,沈淮就直接打电话到谭启平的办公室,市里正召开一个会议,熊文斌也列席旁听。沈淮没有耐心在梅溪镇等候,直接开车到市里,等着谭启平、熊文斌他们把会开完。
市委市zhèng fu共一栋楼办公,沈淮离开这栋楼将有四个月时间。不过在这栋楼里大半年的秘书生涯,是之前沈淮的人生,虽然保留了记忆,但并没有特别深的感触。
楼里的工作人员认出沈淮来,神情冷漠者有之,其他也多为敷衍或讨好的笑容。
沈淮在市委办秘书一处的接待室里等了近半个小时,谭启平那边的会才结束。
“什么紧要的事情,电话里说不行?听到你过来,开会都仓促了,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还有几点意思没说透。”谭启平在办公室看着沈淮进来,指着临窗的会客区沙发,要他跟老熊一起坐过去说话。
“可能是个好事,不过又不能确定,所以才急着找谭书记你拿主意,”沈淮说道,“业信银行省行的负责人姚荣华明天要来东华,谭书记你知道消息吧?”
“嗯,”谭启平点了点头,又不确定的问熊文斌,“市里是不是分管金融跟外事的梁小林副市长接待……”
“接待规格要升级啊,”沈淮说道,“这次业信银行在东华开设分行,可能会选择天衡大厦……”
“这个事我知道。之前业信银行的代表过来调研时,向相关部门索要过市区一些楼盘的资料,其中包括天衡大厦。不过天衡大厦的情况你也清楚,目前还不具备出租的条件,我想市zhèng fu那边应该有提醒过业信银行……”谭启平说道。
熊文斌更敏锐一些,问道:“业信银行选址天衡大厦,是不是另有目的?”
给熊文斌这么一提醒,谭启平也陡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兴趣大增,情不自禁的坐直身子看向沈淮。
沈淮点点头,肯定了熊文斌的猜测,说道:“整体购入天衡大厦作为在东华的办事处及物业投资,目前是业信银行还在权衡中的一个方案……”
“是吗?”谭启平听到这个消息,眼睛大放光彩,也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在办公室踱了两步,问熊文斌,“你手头有没有天衡大厦的资料?”
“最全的资料还在市钢厂,要经过顾同,”熊文斌说道,“市建公司里,应该有一份资料,不过市建的夏有才是鬼机灵;我打电话问问市规划局有没有资料,规划局那边应该不会太敏感……”
“好,你马上就打电话给规划局,尽可能不要惊动市zhèng fu那边。”谭启平知道要天衡大厦的遗留问题真能由他亲自解决,对他在东华拓开局面,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不得他不紧张这件事,也要确保先瞒过高天河的耳目。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沿海城市兴起第一波建高楼的房地产热潮,东华市也不甘示弱,而第一座百米高楼的投资重任,就落到效益最好的市钢厂手里,熊文斌仅仅参与了天衡大厦的前期规划,就给调离了市钢厂。
天衡大厦于九零年破土动工,刚挖好地基,市钢厂就陷入经营困难。三年时间来,在市委市zhèng fu的多资催促下,天衡大厦才艰难的收了顶,但后续工程则完全没有资金投入,停工到今天已经有十个月时间。
而随着年中海南省房地产泡沫的破灭,沿海各大城市的商业房地产都受到严重的冲击,天衡大厦的复工也就看上去遥遥无期。一入夜,天衡大厦那一块就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东华市身上缺掉的一块大伤疤。
而要完成后续建设,至少还需要一个亿。
此时硬要市钢厂抽一个亿的资金来完全天衡大厦的建造,无疑是促使唯系八千人饭碗的市钢厂速死。而东华市今年可支配的市级财政收入不过十二亿,到处都是求爷爷告nǎinǎi喊穷的声音,也没有可能抽出一个亿来去补这个窟窿。
天衡大厦的问题,完全是吴海峰跟高天河遗留下来的,谭启平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但天衡大厦的问题,要是能由谭启平亲自解决,这个意义就大不同了。
除了能打吴海峰、高天河的脸外,谭启平在东华官员当中的声望也将大幅提高,更可以借着天衡大厦的问题捋一批人下来,换一批人上去。
“听熊文斌说,你跟你这个法国表姐,关系似乎不是很融洽,我也就没有再关心这件事,”谭启平问道,“怎么,这消息是她那边漏过来的?”
“不管孙家还是宋家,我们这一辈人里,野心勃勃的不少,所以兄弟姊妹间处得不是很好,再一个,我打小性子就顽劣,不讨人喜欢,”沈淮总不会跟谭启平说之前那个浑蛋在海外的混帐事,摸着鼻头,避重就轻的说道,“我这个表姐,这次到国内也是想做一番事业,叫家人刮目相看,所以还能谈到一起去……”
谭启平哈哈一笑,他虽然不会刻意的去打听宋乔生为什么对这个侄子冷淡,也没有渠道去打听沈淮在海外留学时的表现,但沈淮回国后在淮海省的近三年来表现,他这段时间还是有所耳闻的。
谭启平不认为年轻人贪色、脾气大、有些傲慢、有些冲动是多大的毛病,关键要注意分寸,至少在他跟沈淮接触之后,没觉得沈淮有失分寸的地方。
熊文斌去打电话找资料,也不说是谭启平要看资料,怕别人太敏感有所联想,而是叫规划局派人将资料送到他的办公室。
熊文斌回来,跟谭启平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又说道:“业信银行,真要能天衡大厦整体购下,不仅能解决天衡大厦的问题,也能叫市钢厂前期投入天衡大厦的资金解套出来。明天的会见,的确是该由谭书记你亲自出面……”
沈淮又把业信银行对梅溪钢铁厂的贷款,以及当时市zhèng fu的撮合,都给谭启平、熊文斌详细说了一遍。不是要去翻旧帐,恰恰是要商议着如何将旧帐巧妙的揭过去,促成业信银行整体购入天衡大厦,在东华市重点发展金融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