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与成怡在门卫处办登记手续,不一会儿崔向东就笑呵呵的从里面走出来,说道:“难道你们小两口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看着沈淮手里拎的东西,直爽的说道,“除了嵛山老茶,其他东西都给我拎回去……”
“除了两罐茶叶,其他也没有什么东西。我跟成怡坐公交车过来,拎来拎去,可费劲了,你老可不为难我们了,”沈淮又笑道,看崔向东满头白发,精神倒还抖擞,提着东西,往大院里走。
海军干休所名义是隶属淮海舰队,但几十年的发展,已经淮海省最重要党政军老干部疗养基地;位于栖山风景区内,环境幽静,林深树密,气温少说要比山下低了三四度,清凉无比。
除了集体活动及医疗、办公的主楼外,其他皆是苏式风格的红砖小楼,也算是早年历史的见证;大院里造景谈不上多精致,但年代悠长,与山景相融,小道铺贴着鹅卵石,走上去都有些硌脚底板。
崔向东跟几个老干部所住的小楼,铁栅墙外就是一截断崖,坐在后院,听着山风穿壑、松涛起伏,也是心旷神怡,多少烦心事在这一刻都能顿消三分。
有两个老干部帮着崔向东沏茶、拿糕点招待沈淮、成怡,坐了这些事后也不走,成怡颇为奇怪——沈淮从提兜里拿出几包烟递过去,说道:“朱老、孙老,你们抽烟要是给工作人员抓到,可不能出卖我哦,不然下回我想给你们送烟,都不可能啊……”
“晓得,晓得,”两个老干部拿到烟连着点头,说道,“这里管得也太严了,小姑娘一个顶一个的凶,抽根烟都给挨训半天,比当年下放牛棚还痛苦……”
成怡莞尔一笑,坐旅游巴士之前看到沈淮买了好几包烟塞塑料兜里,她都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帮着这些犯烟瘾的老干部送私货。
崔向东从沈淮跟前拿了烟点上,悠然抽了一口,说道:“现在干休所也真是的,不单限制我们抽烟,吃个肉也要报计划。也不想想我们都七老八十了,烟不抽、酒不喝、肉不吃,多活几个月有多大意义……”
“可不能这么说,”沈淮笑道,“你们老人家一个个都是党的宝贵财产,干休所有照顾好你们的责任;我帮你们送烟,可以犯了纪律的……”
“这鬼话你信?”崔向东问道。
“我当然信喽,”沈淮笑道,“现在国家建设都还处于摸索阶段,各方面都在摸石头过河,有你们这些老人在看着,想把路走偏了都不容易……”
“你这小子这是话里藏话,”崔向东指着沈淮,说道,“你这次过来居心不良。”
“我这不是在夸你们老干部的价值,哪里有居心不良?”沈淮问道。
“你既然都说我们这些老家伙经验丰富了,还想到拿这话来骗我,你以为我真那么好骗啊,”崔向东问成怡,“成怡你实诚些,你来跟我说说看,沈淮这臭小子过来,是不是居心不良?”
成怡笑盈盈的摇头道:“我不知道,崔爷爷您不要问我……”
崔向东弹着烟灰,跟沈淮说道:“你个臭小子,当真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住在山里就两耳不闻世事了——省委有些老干部住东片区,田家庚在省里搞巡视制度,过来咨询过意见,也顺道到我这边来坐了坐。他话里的意思是没有说透,但省委巡视第一站选在东华,又不是绝密消息。我们虽然眼昏眼聋,也不是完全听不到外面的什么动静……”
“东华这几年来发展迅速,过快的发展也容易诱发一些较严重的问题跟矛盾,田家庚书记未雨绸缪,第一站巡视放在东华,也是希望东华的发展跟建设能走得更稳健,”沈淮说道,“我可没有解读出其他的含义来……”
崔向东不理会沈淮,跟成怡说道:“宋华当年就是只老狐狸,尾巴藏得深,沈淮是只小狐狸,你以后要跟他过日子,可得提防着他些——这臭小子最擅长的,就是把你卖了,你还懵懂无知的帮他数钱……”
看着崔向东跟沈淮老少两人斗嘴,成怡只是抿着嘴笑,直说道:“崔爷爷您的话,我记着呢,保证不叫沈淮把我卖了还帮他数钱……”
崔向东点点头,说道:“燕京那么多女娃子里,都说你头脑好,沈淮想拐卖你也难——你老子也是老狐狸,应该让沈淮跟他斗脑子去;我是不服老不行了。”
成怡笑盈盈的看向沈淮,相信崔向东近年都有关注梅钢的发展,也应该能猜到梅钢当前可能是遇到什么困境了,他这是要沈淮直接跟她爸接触去。
崔向东鼓着眼睛看了沈淮一会儿,见他还不吭声,说道:“要真没有什么事,你们过来已经看过我了,我一会儿还有牌局,可就不陪你们干坐了……”
沈淮摸了两把鼻子,说道:“听说淮海舰队有建新基地的计划,现在还在选址阶段,舰队领导有没有跟你们老干部咨询过这些问题啊?”
“你小子再把狐狸尾巴藏着不漏出来啊?”崔向东得意的说道,“是有这回事,你有什么歹心思,赶快倒出来……”
“我能有什么歹心思,”沈淮笑道,“我就想着争取能把新基地建到霞浦来,这以后也方便地方能更有力的支持国防建设。霞浦那边有港口资源,船舶修造工业也在大跨步的发展,海防公路以及徐东铁路东延线都在建设之中,基础设施日益完善,这些都是符合海军建新基地的要求。要是舰队决定将基地建在霞浦,霞浦除了划出一段岸线出来,还可以帮助舰队共建船坞及舰船修造基地……”
“你小子,这下子尾巴漏得太多了,”崔向东说道,“按照道理来说,国防建设用地是能直接从地方无偿划拨,但也没有见地方这么主动过。地方想从国防经费里刮油的多,倒贴的也同样不多见……”
“现在国防经费困难,地方有义务支持啊,”沈淮说道,“海防公路建设,还不是地方出大头?怎么上次崔老不怀疑我居心不良,这次总怀疑我居心不良?”
崔向东不理会沈淮,看向成怡,问道:“这小子说的话,我能信吗?”
成怡虽然无意从政,但从小耳濡目染,对国内的权力格局以及运作方式还是清楚的,这时候倒明白沈淮的用意了:
现在有人拿霞浦违规征地的事做章,农业部虽然没有直接派工作组下来查,而是将材料转给省委处理,但这种自上而下的压力始终存在。要是省委的处理不能叫有些人满足,再有人继续盯着捅这件事,事件就有可能上升到更高的层次上去,问题就会变得更加的复杂跟棘手。
沈淮的思路是,这些人既然在霞浦违规征地上做章,他就把一部分征用过来的土地划给海军搞基地建设,让水搅浑——让那些想继续搅浑水的人因为琢磨不透军方的态度而有所收敛。
当然了,在霞浦明显已经成为各方面势力角斗的漩涡之际,即使沈淮给出的条件再诱人,军方主动趟浑水的可能性也不大,崔向东这些老人支持与否,才变得尤其的重要。
看着崔向东“逼问”成怡,沈淮举手投降道:“得,得,我跟崔老说实话,我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再不说都不知道崔老你怎么误会我在霞浦欺男霸女了……”
“那你说,”崔向东说道,“你小子每回都能把账算得极精,这次摆出一副大出血的架式来,想叫我不怀疑都不可能。肯定是有什么难关过不去,才跑过来设计想我这把老骨头拖下浑水里去……”
“我可没崔老你说的这么不堪,”沈淮腆着脸说道,“搞海防公路建设,就希望海军能把基地建在霞浦,岸线规划上都有预留,可不是我临时抱佛脚——现在把计划稍稍提前了些,也确实是出了漏子。”
沈淮接下来将围绕违法征地产生的种种问题说给崔向东知道,说道:“县里在征地方面是激进了些,关键还是工业区需要沿海岸线铺开,涉及到的乡镇、村组就比较分散,在规划范围上也确实有些超过省级开发区的要求,使得县里耕地保留量下降比较大。虽然从去年起县里一直都在准备申报国家级开发区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果,给别人揪住小辫子,我也只能认栽。当然了,县里虽然在摸着石头过河方面走得有些快,但有些原则还是坚持的。所有征用的土地,都由国有独资管理公司统一管理,目前也在完善招标、拍卖的程序;所得的土地收益,除了用于基建方面,也逐步加重对拆迁民众的安置补助额度,至少在民众间没有产生什么大的矛盾。目前,国内在经济政策放开时,鼓励地方走得大胆一些,但经济政策收紧时,又抓地方杀鸡来骇猴——我个人倒无所谓,但霞浦这次万一给拿出来树典型,不要说东华地方,我担心全省都会受影响。我这两天留在徐城,也是田家庚书记想在燕京开会回来后找我约谈……”
“你这小子做事就是胆子太大、路子野,”崔向东听沈淮说过事情的始末,叹气道,“我当年就在这上面栽过跟头,你就小子显然是不能吸取别人的教训。你把详细的材料拿给我看,我一把子年纪了,也不能给你一套瞎话给蒙了……”
“我要拿材料给您老看,保不定材料是我编造蒙您老的,”沈淮笑道,“那些人向农业部举报的材料,您老想看、应该不难看到吧?”
“得,得,”崔向东无奈的说道,“我就知道话问多了,会栽到你挖的坑里去,早知道这样,看到你们过来、直接赶你们走就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