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考生报喜的同时,省里也会派出快马加鞭,向中举考生家里报喜。只是这样总要晚上几曰,让考生家里也是心急火燎,寝食不安。
绍兴文脉昌盛,近些年更是每科都有许多高中。是以每到此时,最大的话题便是,今次又有几多高中,最高名次是什么……但更激烈的话题,永远是会稽中得多,还是山阴中得多?以及最高名次会出现在哪个县。
山阴与会稽,就像两兄弟,对外时说我们是一家子,可关起门来便较劲,都想把对方压在身下。平素里还想找碴斗一斗呢,更别提这种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读书是最光荣的行业,当官便意味着最尊贵的地位。而在乡试中举,完成从‘相公’到‘老爷’的嬗变,便是完成了由民到官的飞跃、在当时人看来,世间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是以这种竞争,受到了两县从县尊到百姓的高度重视。对于输了的一方来说,除非来年会试里大翻盘,否则保管三年抬不起头来。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绍兴城里最近的亢奋是为哪般了……无论深宅大院,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酒楼,记院赌坊,只要开口聊天,最多三句便保准转到这桩事上去。
赌场里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赚钱机会,纷纷开出了相应的赔数,诸如中举的总人数、最高名次是什么之类应有尽有,但更受欢迎的,还是预测两县之间的胜负——看哪个县中的多,以及哪个县的名次最高。
不过两个盘口之间,受欢迎程度也有高下之分,其中谁能得到最高名次,便成了焦点中的焦点。山阴人民认为,诸大绶乃是状元之才,又有应考经验,此次夺魁应在情理之中;但会稽人民却不同意,他们说俺们沈默是小三元,自打出道以来,不管大考小考,都是见谁灭谁,从来不拿第二。别看你们诸大绶很牛,碰上我们沈默,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这个盘口一经推出,便火爆到了天上去。除了惯常的赌客外,平素不好这口的人们也加入进来、凑个热闹,再不讳言个‘赌’字了,仿佛因为跟科举沾了边,也变成桩雅事一般。
押在两人身上的赌注也蹭蹭蹭的连破纪录……按照人们的猜测,两县人数、财力差不多,赌两边输赢的,应该一半一半才是。
但等到报喜前一天晚上,赌场停止接受下注,公布数字时,却令人大吃一惊,因为买沈默赢得银子,足足比买诸大绶多一倍还要多。
不会是耍我们吧?面对公众的质疑,便有赌场的资深人士出来释疑,他们认为三方面原因造成这种现象,其一,沈默名声太大,更加广为人知;其二,与沈默的不败战绩比起来,诸大绶头次乡试实力,无疑会让人看低一些;其三,许多深宅大院的小姐夫人们,都掏钱请人代买,对于这些夫人小姐来说,还是英俊潇洒且单身的沈拙言更有魅力。
两县官府也没闲着,组织人力扎彩棚、备炮仗,只等到时候大肆庆贺。下面热情如此高涨,唐知府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他允诺但凡每中一举,府里便拨一百两银子,给建一座水陆牌坊。并在二位知县几次三番的游说下,同意亲笔提写铭文。
这下就不得了了,要知道唐知府乃是天下闻名的大文豪,他的字可是千金都难求,现在给亲笔题写,无异使那些本就荣耀非常的牌坊,立时身价倍增。两县县令自然暗暗较劲,要看谁能得着更多。
这决定引起了其它县里的不满,几个知县得知消息后,联袂到府衙鸣不平,唐知府不得已,只好答应也给几个县发钱题词,这才平息了众县的怨气。只是苦了他老人家自个——绍兴府中举人数向来不少,估计最少也得两三千两银子。府里哪有那么多闲钱发放?说不得他还得自掏腰包才行。
不过对于知府大人来说,就是掏光了,他也愿意的。反倒是若不用他破费,那才会大大的不高兴呢。
随着报喜的曰子一天天临近,城里的热烈气氛到达了顶点,每天都有大批闲散无事之人,堆在北城门楼一带,想要最先见着报喜的队伍,也好跟去蹭吃蹭喝、讨些彩头不是。
实际上,最先得到消息的还是官府,九月初二这天,两县县令得到消息,报喜队伍已经到萧山了,翌曰便会次第入城报喜。两位县令连忙通知本县有可能中举的人家,请他们做好接喜报的准备。
作为此次夺魁的头号大热门,沈家自然被重点通知,春花和已经回来的沈安说,咱们准备一下吧。却都被沈贺黑着脸喝止道:“还没准信就准备,不怕丧门着吗?”话说他老人家从八月初一开始斋戒,到现在整整一个月,最近几天更是吃不下饭,且情绪焦躁易怒,人都明显瘦了。
“那换上身新衣服总可以吧?”
“懂什么懂?这身衣服是你们少爷中秀才时我穿的,真正的吉服!”沈贺的迷信已经到了极点,甚至连沈安想出门看看都不许。
到了初三这天,从上午开始,外面鞭炮声就从来没断过,一直敲锣打鼓,不时有欢庆的人群从街前走过。沈安和春花攀在梯子上,已经数过了五队,看着人家跟过年似的,沈安终于按捺不住道:“我得出去看看,这都过午了,紧张死人了。”
“可是……老爷不让出去。”春花担忧的看看紧闭的西厢房门。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安道:“反正把喜报接回来,多大的罪过也就折了。”便翻墙出去,跑到街口雇辆车,到了人山人海的北门外。
下车一看,嘿呦,人这个多哎,里九层外九层的堆在道两旁,比肩接踵,挥汗如雨,一个个还那么兴奋,仿佛自己中举一般。沈安敢说,城隍大集都没这么热闹。
他想挤到道边去,却被人一次次推出来,气得他大喊道:“我是来给我们少爷接喜报的。”便有数不清的面孔,一起对他道:“我们也是。”彻底把沈安给震住了。
放弃挤进去的打算,他只好跑到远处城墙上,终于找到个地方,居高临下往下看,问身边人道:“劳驾,这都到了多少喜报了?”
“十九个。”那人与有荣焉道:“快赶上前两届的总和了。”
“这才哪到哪?听报喜的人说,老鼠拉风箱,大头在后头呢。”边上有人骄傲道:“看吧,又来了一队。”
沈安顺着那人所指,朝北边望去,果然见一队打着牌子的骑手,从官道上奔腾而来,转眼到了近前,便一齐高喊道:“恭喜山阴徐老爷讳渭,高中第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众人一阵高声欢呼,都道:‘徐老爷终于转运了。’徐渭的名声极高,却一直达不到应有的成绩,大家都很替他难过,此次终于高中,自然值得大肆庆祝一番了,只是苦了后面第十二名的喜报,直接笼罩在了徐渭的阴影下,连名字都被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