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城内,听说了儿子的消息,沈贺一下子从极乐巅峰,摔到了十八层地狱,当场便晕厥过去。
好在他那是还加持着‘解元爹’的光环,身边总是有许多人,赶紧将他扶住,送回家里延医问药,好容易才将他唤醒了。
众人都说:“大好的前程就这样毁了,换成谁有这样的儿子,都得活活气晕了。”待沈贺醒来之后,便纷纷劝解道:“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想开啊,这都是命啊……”
沈贺却摇头道:“我儿子的选择肯定是对的,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你还……”众人的意思是‘还晕过去了?’
“谁的儿子谁心疼!”沈贺挣扎着起身道:“一想到他现在有牢狱之灾,我就难过的快要死过去了……只恨自己这个当爹的太没用,不能帮他什么忙。”说着竟要下地。
众人连忙拉住他道:“您还病着呢,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杭州,不能让潮生一个人受罪,我得陪着他。”沈贺说完便往外走,却被众人拦下来,但他情绪十分激动,执意要走不可。
好在这时候沈老爷来了,摆出大家长的威严,才把沈贺撵回了床上。面对着众人或是关切,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沈老爷沉声道:“诸位可知我那侄儿沈默,是为何才摊上这等祸事的?”
有人便道:“不是说,他私毁关键物证,阻挠钦差办案吗?”“是啊,我早就说过,少年郎得志太早不好,你看怎样,被我说着了吧?”语气中还颇有几分快意……沈老爷不禁暗叹道:‘世人就是这样,你若好时,他便捧着你赞着你,阿谀奉承,顺心遂意。可若一朝坏了,人人便看你笑话,尽捡难听的说,恨不能落井下石,把你砸成稀泥。’他是有深切体会的,是以特别感怀。
见众人还在幸灾乐祸,沈老爷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之气,深为沈默感到气愤,便清清嗓子道:“他一个前途无量的解元郎,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想过没有?”
众人摇头,只听沈老爷大声道:“是因为有人要赶走咱们的保护神,浙江巡抚胡中丞,拙言正是为了保护他,才惹恼了办案钦差赵贞吉,你们还觉着他是轻狂吗?”
自从胡宗宪上任以来,浙江便没有再遭大的倭患,民众都十分感怀这位大人,将其称为浙江的‘保护神’,现在听说沈默是为了保护他,才遭了这番劫难,那些说风凉话的不禁羞得无地自容,狠狠抽自己个嘴巴道:“我这就割了这条烂舌头!”便纷纷掩面而走。
其余人虽然没说,却也待不住了,便给床上暗自垂泪的沈贺赔个不是,全都灰溜溜的走了。
屋里只剩下沈家二位老兄弟,和一个俊俏的后生。
“这位是?”沈贺奇怪问道,他还是能看出那后生是个西贝货的,不知跟着大老爷来作甚。
沈老爷呵呵笑道:“听说你老毛病又犯了,这次恐怕又要卧床几天吧。”
沈贺点点头,叹口气道:“又让大哥艹心了。”
“自家兄弟,休要废话,”沈老爷摇头笑道:“你这边人不少,却都是些粗使的奴婢,肯定照顾不周,我这义女听说了,便执意要跟着来伺候你。”说着对那俏后生道:“这就是你那沈大人的父亲。”
那俏后生便给沈贺款款跪下,柔声道:“奴婢柔娘,拜见老爷。”
沈贺有些手足无措道:“哎呀干侄女,你开什么玩笑呢?”
那柔娘摇头道:“婢子不敢跟老爷开玩笑,婢子是沈大人的婢女,自然该叫您老爷了。”
一听是沈默的人,沈贺心说:‘哦,看来是有一腿啊,应该是怕若菡知道,便金窝藏娇了吧。’他便自己给出了合理化的解释,便笑道:“好吧,你且留下,不过不要暴露身份啊。”他估计儿子是想结婚以后再明了这层关系,所以好心提醒道。
柔娘不知他是何意,但大人的父亲的话,那是肯定要听的。
沈贺便让柔娘起来……这边刚刚起来,那边又进来一个老汉和一个俊俏的后生。
沈贺一看是殷老爷,赶紧歉疚道:“亲家,我那混账儿子牵累你家闺女了。”
谁知殷老爷大手一挥道:“你这什么话,我原先就嫌这小子心机太重,凡是不肯吃亏,现在终于知道他是个纯爷们,响当当的好汉子。这下把闺女交给他,我是彻底放心了。”说着拉过身后脸红红的小后生道:“女生外向这话一点不假啊,一听说你老病了,便撺掇着我来看看,末了不放心,还自己跟着来了。”
那小后生竟是殷小姐,她红着脸对沈贺低低叫一声:“阿爹……”虽然订亲便已经改口,但毕竟不常见,叫起来还是不习惯。
殷老爷问了问沈贺的身体,便道:“快点好起来,咱们一起去杭州,给臭小子打气去!”又道:“你这里也没有可用的人,我便住这了,这样若菡也好跟着照顾你。”毕竟是没过门的儿媳妇,若不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
沈贺连忙摇头道:“不必了,大老爷已经送人过来了,原是……”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改口道:“他家大夫人的贴身大丫环。”
殷老爷这才算罢休,让他好好休息,又约定等痊愈了一起去杭州,这才领着闺女走了。
此时杭州城内,无边落木萧萧下,不见长江天际流。
转眼间沈默已经被软禁在西溪别墅月余了,虽被禁锢在后院之中,寸步不得出,亦不得与外人交通,但他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姓子,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做些学问,是以并不觉得难捱。
唯一不美的地方,便是那吕窦印隔三差五便会出现,美其名曰是找他‘了解情况’,实际不过落井下石,借机奚落于他罢了。
看到沈默仍在钻研经文,吕窦印分外不爽,冷笑道:“你犯了这么大罪,还想着考科举?简直是白曰做梦,快好好歇歇吧。”便让人将所有的书都取走。
但沈默并不在乎,因为学到他这个程度,早已经腹有经书千万本了,并不一定要看书才能学习。所以等下次吕窦印再来,便看到沈默已经写了厚厚一摞习文。
吕窦印随手拿起一张,便被深深吸引,纵使他充满偏见和敌视,却也不得不在心里击节叫好。当然面上还是要狠狠的奚落他道:“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纸。”便让人将屋里的纸和笔墨搜检干净,全部拿走。
待下楼时,吕窦印看见兵丁要将沈默的文章投到炉子了,却又脱口而出道:“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