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银

作者:龙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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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平林最近正在按照李副行长的指示,在研读《二十四史》。但是真正捧起这部著名的古代典籍,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古文水平的浅薄和对中国古代历史的无知。在他的记忆里,仅仅知道岳飞是宋朝人,曾经把金兀术打得落花流水——这是他从刘兰芳播讲的著名长篇评书《岳飞传》中汲取的一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另外,他对蒙古人建立元朝并统一中国的事情也有一些了解,那也是看了《射雕英雄传》后才知道的。直到捧起这部根本没有标点符号和断句的《二十四史》后,他才知道中国历史上除了岳飞、成吉思汗以外,还有一些看起来也比较著名的人物,他们也曾经担任过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总理、部长和司局长一类的职务。在试图阅读《二十四史》古文原本而失败之后,他聪明地找来了文白对照的简装本,这样才可以保证能够起码地理解书中的意思。但是意思虽然理解了,他却始终弄不明白,这部古籍絮絮叨叨地讲的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到底与官场,与政治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终于放弃了在短时间内通过阅读《二十四史》和《资治通鉴》来提高自己政治敏锐性的试图,“在世佛不拜来世佛,古人的东西毕竟适应不了现代经济社会下的官场了,能否成佛,在于参醒,我还是靠自悟吧。”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刚才他又给李副行长的家里拨了电话,在汇报了近一阶段的工作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告诉李副行长,他已经辗转搞到了在北京出售的那套清朝王爷的书架。为了打消李副行长的顾虑,他委婉地说:“李行长,我是委托在大学历史系教书的一位教授朋友,由他出面,买下了这套古书架。”

    即使是在电话里,曹平林也似乎看见了李副行长的笑容,老李笑着说:“小曹办事很周到嘛!”

    曹平林连忙说不敢当。

    “不过,”随后李副行长又缓慢地说,“也不必让你费心了。你想啊,一来我的书房里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放下那么大的书架了,二来,如果别人看见这么一整套昂贵的书架放在我的家里,会产生负面影响的,你说呢?”说着,李副行长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征求曹平林的意见。

    曹平林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连忙轻轻地说:“这方面我也考虑过了。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在北京的朋友那里搞一套房子,把这套书架放进去,房子的钥匙留在您那里。今后,您想读书的时候,就带几本古籍去那里研读。您想啊,有钟爱一生的古籍伴在身边,更有珍贵的古书架看在眼里,那才是您应该享受的读书的环境啊。这套房子的位置,尽量选择在北京的僻静的地方,那才是学习、读书的绝好地点,别人绝对不会去那里打扰您的。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哈哈哈!”李副行长终于爽朗地笑了起来:“小曹办事越来越稳妥了!”双方便不再多聊。

    曹平林放下电话,心里禁不住有些泄气:没想到,送上一套书架,还要搭上一套房子,这可真是“耗子拉铁锨——大头在后面”。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一炮重礼如果李副行长能够笑纳,自己也算是没有白忙活了。如果在北京搞一套像样的房子,假设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加上装修、家具的费用,至少要二百万元才够,这可真够自己划拉一阵子的了。

    看看时间不早,曹平林草草地收拾了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的《二十四史》,他今天晚上要赶赴一个十分重要的饭局,于是一个人开着车赶往名都酒店。

    名都酒店的老板有相当的背景,所以这家酒店在市内小有名气。它的名气就在于能够为顾客提供一些莫名其妙而又十分有趣的服务。当然,这些顾客必须是老板的朋友,并且也必须有相当的背景,才能走进这家酒店的高档包房。

    曹平林到达这间名字叫“郁金香”的多功能KTV包房的时候,包房里已经有几位客人在座了。大家纷纷站起来迎接曹平林的到来,并互相做介绍。市平安保险公司资金部经理于宏光,三十二三岁的年纪,瘦高身材,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我就是喜欢你们公司的名字,‘平安’,跟你这样的朋友打交道,保准能够‘一路平安’。”因为是老朋友,曹平林亲热地拍了拍小于的肩膀,笑着说。

    于宏光拉着曹平林的手,把他引向旁边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胖子,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钱总,钱海洋。”

    “呵,又是一个好名字,钱就像海洋一样多。可你再多也多不过我啊。”曹平林握着钱海洋的手说。

    “是啊,是啊,天底下的钱最后还是流进银行的金库里,也就是流进您曹行长的腰包里啊!”钱海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过分热情地摇着曹平林的手。

    接下来是商贸银行高新区支行的厉天明行长,曹平林的老部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今天的饭局就是他张罗的。

    四个人推让了一下,众人就推着曹平林坐了主位。曹平林笑着说:“我刚才是跟钱总开玩笑,说我的钱比他的钱多,你们还当真了,非要把我放在这个掏钱买单的位置上来!”大家哈哈一笑,钱海洋马上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说:“这家饭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吃顿饭算个什么?不买单都没有问题!”

    曹平林不经意地瞥了钱海洋一眼,心想这个人倒是很直率,只是没有什么城府。

    厉天明给曹平林递上菜谱,曹平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还是‘老三篇’吧。”

    厉天明会意地点点头,回头向服务员交代了三样菜:三吃龙虾、冰吃鲍鱼和生吃海参。他见钱海洋和于宏光一副不解的样子,就十分自豪地说:“我们曹老板在吃海鲜方面十分讲究营养和搭配。龙虾三吃,有利于充分吸收其营养;鲍鱼实际上是很没有味道的东西,冰吃鲍鱼权当是吃凉菜了,味道还算凑合;而生吃海参却是曹老板的一大发明,我暂且不说味道如何,大家一会儿就一饱口福吧!”

    “得了,你也别总是人前人后地夸耀我的这套把戏了,钱老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曹平林笑着说。

    “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钱海洋拱着手说,“可惜好菜都让曹老板点去了,我们也只好点些什么油炸花生米、尖椒炒干豆腐之类的点缀点缀台面罢了。”

    大家说笑着倒满了酒,曹平林先举起了酒杯说:“今天是天明张罗的场面,几位新老朋友在一起聚一聚,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大家干了这一杯吧。”说罢一仰脖喝了满满一大杯酒,众人连忙夸他海量,也都喝了下去。

    厉天明从服务小姐的手中要过酒瓶,亲自给每个人满上,又用公筷为曹平林等人布了菜,十分殷勤。这时服务小姐用硕大的竹制龙船盛着龙虾端了上来,众人请曹平林先剪彩,曹平林也不推让,用筷子拨了拨又大又重的龙虾头壳,别的人才纷纷动筷。整片的冰镇虾肉蘸着混有芥末的佐料吃,味道十分鲜美。几个人不禁夸赞曹行长简直就是一个地道的美食家。

    “朋友要常常聚会。”曹平林文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说,“否则即使是再亲密的朋友也会慢慢生分的。朋友们在一起互相提携,大家才好在社会上混,共同进步。好事成双,来,大家再干了这一杯。”说罢又和三个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今天有幸结识曹行长,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感觉您十分平易近人,真要感谢天明,让鄙人有机会结识您这样的朋友。”钱海洋胖胖的脸上已经开始变红,“来,借天明这杯酒,我敬曹行长一杯,大家共饮,啊,共饮!”说着咕咚一声喝了下去,曹平林也跟着喝了,心想,这样喝下去,每个人很快就会“上听”了,于是建议几个人减慢节奏,大家扯谈扯谈吧。他不无感叹地说:“大家都是金融界的同行,不用说都知道,这几年无论是银行业还是保险业,同业竞争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大家为了争抢一块蛋糕,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工作是越来越难干了。所以,我们每个人必须把眼光放开阔些,努力寻求新的突破点和增长点。我个人的看法,银行业和保险业就有强强联合、求同存异、共同发展的必要,我们可以在资金供求、业务协作、人才交流等各个领域寻求共同的目标,形成合作发展的趋势——这一点,钱总是保险业的专家,想必你也有同感。”

    钱海洋点头说:“英雄所见略同啊!最近我参加了一个全国金融界的高级研讨会,这个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在国内金融系统广泛开展‘银证保业务’,就是银行、证券、保险业的联合经营,打造中国金融界的巨型航空母舰,这个观点和曹行长的高见不谋而合,我真是佩服您的远见卓识,来!我单独敬您一杯!”

    钱海洋的话虽然对曹平林不无谄媚之意,但是也拐弯抹角地暗示了自己在市平安保险公司的权威地位。曹平林听了钱海洋的话,不禁有些悻悻,他感慨地想:老钱虽然只是一个省会城市保险公司的总经理,但因为是一把手,所以有机会参加国内金融界的高级研讨会,而自己的级别比他高,仅仅因为是副手,所以就与此无缘。有时不论行政级别怎样,正手和副手的待遇就是他妈的不一样。所以这年头就得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人上人啊。想到这里,就举起酒杯,毫不犹豫地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几个人慢慢缓解了拘束的气氛,话也多了起来。于宏光年轻些,似乎不胜酒力,表现得就活跃起来了。厉天明虽然眼睛总是看着曹平林,但是为了表现出诚意,也和钱海洋、于宏光觥筹交错地喝了不少酒,甚至举着杯子要敬曹平林一杯。一般这样有外人的情况下,自家人不好和自家人喝酒,否则倒好像是大家抢酒喝似的。但当着钱海洋的面,曹平林也不好驳厉天明的面子,只好举杯喝了一口,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天明,高新区支行是我的老牌根据地,我们曾经在那里共事多年,这个根据地,你可一定要牢牢地攥在我们的手里啊!”

    曹平林的话听起来是在勉励厉天明,实际上则是暗地里批评他,最近高新区支行的存款滑坡严重,这个厉天明作为曹平林的得意门生,竟然束手无策,着实很让他上火。想当年自己在这家支行当行长时,支行的存款工作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那时曹平林整天代表省行到全国各地做报告、领奖状,领略尽了无限风骚,也为自己捞到了不少的政治资本,直到走上今天省行副行长的位置上来。

    厉天明虽然已经醺醺然,但听了曹平林的话,立刻警醒了过来,弓着身子说:“请老板放心,存款工作一直是我行的首要工作,这方面我不会给您丢脸的。今天晚上请钱总来,我们也就是要进一步探讨一下‘银保合作’的具体事宜,其核心目的,就是利用保险公司强大的保费资金,为我行提供资金支持,最终达到银行和保险公司之间互利互惠的最佳合作效果。”

    “天明是我们的老朋友,资金方面我一定会给他支持。”钱海洋的舌头已经开始发硬了,但仍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上半年我们公司共计搞来了五千万的保费,这笔钱我们不急于上缴总公司,可以暂时放在天明那里,只是这利息嘛……”

    曹平林马上举起酒杯,打断钱海洋的话,说:“具体的事情你们商量去吧。我要说的是,这就是我一贯主张的银保合作的一条很好的途径,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这样互相支持才对。”说着,又和钱海洋干了一杯。

    其实今天晚上拉钱海洋来喝酒的原因,厉天明事先已经向曹平林做了报告,主要目的就是想把市平安保险公司的巨额保费,拉进高新区支行的存款账户。近几年,保险业的同业竞争也十分激烈,大家为了争夺市场,纷纷暗自采取提高保险手续费提成比例的做法,其形式大抵同银行高息揽储差不多。一般来说,保险公司支付的手续费提成比例大约在百分之二左右,但是有的保险公司为了多拉保费,刺激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不惜提高手续费比例,现在已经高达百分之十以上。这样做,虽然对保险公司来说明摆着是赔本的买卖,但是保费数额却能快速增长,也就显示了保险公司领导的工作成绩。至于如何处理多出来的手续费支出,各家保险公司就又盯上了银行——银行搞高息揽储,如果保险公司将巨额保费存入银行一段时间,就可以套取高额存款利息,也一样能够弥补手续费多支出的那一部分。而银行对多支出的利息则不会十分计较,因为银行盯着的是保险公司的巨额存款。这样所谓的“银保合作”,双方的领导都会创造出出色的工作成绩,只不过最后亏的是国家。曹平林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如果钱海洋给高新区支行存上五千万元的保费,那么除了向保险公司正常支付的对公存款利息以外,厉天明还要多支付一部分高额利息,假设按每一万元多支付三百元利息计算,总计就能给钱海洋一百五十万元的利息总额。当然这一大笔钱钱海洋也不会独吞,在座的每个人应人人有份才够朋友。自己今天晚上陪他们吃顿饭,既赏了他们面子,自己的收入也不菲,这样也算划得来。只是这样的事情涉及到方方面面敏感的政策和法律,不必在酒桌上谈。于是他举起酒杯,大家喝了团圆酒,接下来就是娱乐节目了。

    钱海洋笑嘻嘻地问厉天明今天晚上有什么好戏,厉天明笑而不答,招呼服务小姐收拾了餐桌,包房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这时已经有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候在门外了。卡拉OK音响播放出激烈的迪士高音乐,曹平林看见那几个俄罗斯姑娘扭摆着腰肢在包房里跳起舞来。她们的舞姿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断加快,高高抬起的大腿把裙裾撩起,裙底的内裤若隐若现,十分撩人。

    钱海洋拍着肥胖的大手打击着节拍,哈哈大笑:“跳,使劲跳哇,姑娘们!”曹平林坐在暗处,也被这群妖艳的俄罗斯姑娘深深地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