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银

作者:龙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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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菲尔特兄弟汽车生产公司的洽谈情况,远没有像杜念基、岳振阳等人预料得那么轻松和顺利,而且似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在车副省长就中法双方政府交流事宜开始工作之后,省汽车工业集团就同菲尔特公司展开了实质性的接触。菲尔特兄弟汽车生产公司总部位于巴黎市西郊,驱车前往,只需几十分钟的路程。菲尔特兄弟二人,哥哥叫弗朗索瓦·菲尔特,弟弟叫里让·菲尔特。虽然是亲生兄弟,但是哥哥长得人高马大,须发皆白,声音洪亮,说话也直来直去,毫不客气。而弟弟里让则尖嘴猴腮,两只眼睛在深陷的眼眶里滴溜溜乱转,说起话来尖声细语,节奏很慢,似乎是字斟句酌。

    洽谈的地点就在杜念基等人下榻宾馆的会议室里进行。李小强、杜念基、岳振阳、戴茜再加上省外经贸厅宋副厅长、一位处长、省外办朴处长、翻译和两位工程师等人走进宽敞的会议室,只见偌大的会议桌的另一头,只坐着菲尔特兄弟二人和两个助手,双方代表都不仅怔了一下:双方参与洽谈的人数相差太悬殊了,中方是男男女女十个人,人人手里都抱着厚厚的资料。而法方只有四个人,龟缩在一角,手里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资料。随后,大家很快就习以为常了——这又不是打仗,人数多少并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因素。菲尔特公司是私人企业,两个兄弟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设备出售与否,自己家生产的设备,自然是了如指掌,也不必准备什么资料,全部情况已经烂熟于心。而中方代表团成员是来自方方面面的人,手里拿着方方面面的资料、法规和条文,相比之下,真是显得有些繁文缛节了。

    双方彼此做了简单的介绍,李小强在杜念基耳边嘀咕了一句:“我操,一看这俩猴子就不是什么好种!”

    杜念基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样的场面恐怕不会是一场好看的戏。

    “中国有一句俗语,”李小强落座后笑呵呵地说,“叫做‘买卖不成情谊在’,意思是大家无论生意做成与否,首先重要的是友情。今天我们既然从天涯海角聚到这里,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也是有诚意的,大家都是朋友嘛!我想,无论如何,这一点应该成为我们今天商业洽谈的基调。”

    “我很欣赏李先生的绅士风度,让我们开始吧。”弗朗索瓦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但是显然对李小强的“套辞”并不十分感兴趣。

    “既然大家是朋友,那么朋友之间应该做进一步的了解才是。下面我简要地介绍一下我们汽车工业集团的情况。”说着,李小强详细而冗长地介绍了汽车工业集团的发展状况、经营管理和经济效益,突出强调了汽车工业集团在全国汽车生产行业的领先地位。在他讲话的过程中,中方每一位代表都在详尽地打量着对方,熟悉着环境,调整着心态,李小强的讲话语调也逐渐地由严肃而正规变成了平和而随意,大家都知道,对于很少参加这种大型洽谈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宝贵、不可缺少的适应过程,是大赛前的热身活动。

    随后,李小强也邀请对方对菲尔特公司的情况做以介绍。

    弗朗索瓦的发言则简单了许多。其实,李小强等人早就对菲尔特公司的情况有了深刻而详细的了解。这是一家家族式产业,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小有规模,当时以机械和汽车配件为主营业务。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占领巴黎后,这家公司与德国人建立了十分微妙的关系,为德军生产载重卡车、飞机发动机和武器,狠狠地发了一笔“战争财”,其家族成员也在当时的巴黎伪政府里担当了比较重要的角色。但奇怪的是,这个家族企业在战后竟然能够顺利地躲过反法联盟的制裁,仍然维持着自己的生产和经营,直至今天发展成法国较大的汽车生产公司。目前该公司的产品在国际同行业中维持在二流上下的地位上,其产品科技含量不是很高,但是低廉的价位则吸引了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客商,他们的产品和设备出口到非洲、南美洲和西南亚,至于中国则是首次打交道。当然,关于菲尔特公司这些不十分光彩的历史和事实,弗朗索瓦则只字未提。

    随后,弗朗索瓦直接进入了洽谈的核心问题,他详尽地介绍了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设备配置、性能和生产能力等方面的情况,然后似乎是总结性地说:“我们认为,我公司的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无论在性能、生产能力和价格等方面,都能够适应贵公司的需求,是贵公司最理想的选择。”

    洽谈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毫无疑问,弗朗索瓦把这种型号的生产线推到中方代表团的面前,并且是毫无选择余地地推了出来,试图做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姿态。虽然从他的介绍来看,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各个方面确实能够适应一个大中型汽车生产企业的需要,使中方代表在双方事先达成意向性协议的前提下,已经没有了可以进行选择的余地。就是说,双方要合作,就只能在卡车生产线方面进行,而在汽车生产线方面的合作,也只能局限在弗朗索瓦推出的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方面的合作。中方已经被局限在别无选择的位置上。

    李小强在征得对方同意后点燃了一支烟,于是中方代表们纷纷掏出香烟,会议室里顿时烟雾缭绕了。

    沉默良久,李小强终于说话了:“鉴于我们双方将有进一步深入的合作,您可否向我们介绍一下贵公司其它汽车生产线的情况?”

    弗朗索瓦耸了耸肩,表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我们现在洽谈的是关于菲尔特Ⅲ卡车生产线的情况,我不明白阁下在没有就卡车生产线达成协议之前,了解我公司其它生产设备的原因和目的。”

    “我提出这样的请求,原因有三个。”李小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第一,阁下刚才介绍了贵公司的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这就说明,在此之前,已经有了Ⅰ型、Ⅱ型,在此之后,也将有Ⅳ型、Ⅴ型。我认为我方有必要对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发展情况、以及今后该设备的更新计划有一个更为深入的了解;第二,作为汽车生产界的同行,我想阁下也十分明白,一条生产线决不是一个独立的生产系统,就是说,它附属什么样的外围设备,就会产生什么样的产品,而我方有必要掌握贵公司就Ⅲ型生产线而配备的其它生产设备——这也是决定我方是否购置贵公司产品的一个决定性因素;第三,我方有必要深入了解贵公司其它型号的生产线,甚至其它生产设备的详细情况,这样一方面我方可以在各种型号的生产线中有所选择——我想这是我们友好合作的基础,也是我方应有的权力;另一方面,正如刚才我反复强调的,这也为我们在其它领域的友好合作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回轮到法方代表沉默了。可以说,李小强这一番颇有外交风范的辞令,软中带硬,理由充分,而且所提的要求也十分合理。

    弗朗索瓦和里让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低声交流了几句,说:“好吧,应阁下的要求,我介绍一下我公司汽车生产线的发展情况。”随后,他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菲尔特Ⅰ型、Ⅱ型生产线的更新换代情况,并与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功能进行了比较。之后,他又极其简单地说,目前菲尔特公司正在着手进行菲尔特Ⅳ型成套汽车生产线的研制工作,当然,研制的最后时间表还没有确定。

    “按照阁下的介绍,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到目前为止,贵公司将向我方提供的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是贵公司最为先进的汽车生产设备?”

    “可以这样认为。”

    “那么,我能否冒昧地提出这样的问题: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技术水平在国际同行业设备范围内,达到了怎样的标准呢?”李小强直视着弗朗索瓦问。

    “按照国际质量标准认证组织的检测,”弗朗索瓦停顿了一下,缓慢地说,“可以达到国际同行业生产设备80—90年代先进水平,我们也可以出具国际权威组织的质量认证证书。”可以看出,他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生产设备已经落后于国际水平10—20年这样一个事实。

    “那么,关于贵公司其它生产设备的科技含量和先进水平,阁下是否能够做以详细的介绍呢?”李小强在迂回地接近主题。

    “对于我们公司的其它设备情况,我们有详细的资料加以说明,我们也会毫无保留地向贵方提供。但是我想,在我们就卡车生产线达成共识之前过早地涉及其它领域的情况,将会使我们的洽谈偏离主题,这无疑无助于我们的初步合作——请您放心,为了中法双方的共同利益,我们将在今后适当的时间里,让贵公司对我们的设备状况有一个极为深入的了解,以利于我们的进一步合作。”弗朗索瓦平静地再一次驳回了李小强的试探。

    又经过了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李小强猛吸了几口烟,说:“就阁下介绍的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我方已经有了详细的了解,但是这种了解目前仍仅限于贵公司向我方提供的书面和口头介绍。我可否提出这样的要求:贵方能否向我方提供该生产线在其它汽车生产公司的生产和运行情况,或者,贵方可否向我方提供目前使用该生产线的其它汽车生产公司的全部或部分清单,以便我方就生产线的运行情况做详细而深入的调查?”

    这回弗朗索瓦似乎反应得比较积极,他示意身边的助手,助手从手中的资料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来。李小强接过来,见上面工整地用英文打印着四五家公司的国别、公司名称、设备引进时间、投产日期和简单的运行情况。这时,省外经贸厅宋厅长礼貌地提出双方休息一个小时,然后进行进一步磋商。

    中方人员很快进入一间小型会议室,落座之后大家都沉默不语。可以说,刚才李小强同法国人的第一回合较量是比较得体的,在法方主动出击的情况下,他能够采取迂回战术避开对方的锋芒,为中方寻找战机创造了条件,使洽谈向有利中方的方向有所发展。但是,毫无疑问,法国人的态度是强硬的,也是十分狡猾的,他们也牢牢地控制着洽谈的基调和方向,不让我们有一点的喘息机会。对于下一步洽谈如何进行,人人心里都没有底。

    宋厅长说:“要拖住他们,洽谈桌上的较量也是忍耐力的较量,在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中寻找突破口。关键时刻,谁先丧失忍耐力,谁就有可能露出破绽,一旦被对方抓住,就有可能丧失洽谈的主动权。”

    杜念基说:“弗朗索瓦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是魄力有余而耐力不足,所以你要拖住他,刺激他,甚至激怒他,以便在他丧失理智和谨慎的时候寻找进攻的机会。”

    李小强点了点头,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皱着眉头,半天才说:“如果我们再这样拖下去,对方恐怕要对我们洽谈的诚意产生怀疑了。”

    宋厅长说:“这样吧,我们针对前一轮洽谈的情况,再草拟一个下一步洽谈的方案,包括我们要向他们提出的问题和要求,这样可以给李总提出一个可以借鉴的依据。这个方案的制定,要继续本着在外围迂回的原则,努力避免同他们产生正面交叉。汽车工业生产和销售方面,李总和戴秘书是内行,你们两个同志负责这个方案的制定,我们只能侧面做做参谋。”众人点头,李小强和戴茜立即起身工作了。

    “他们提供的名单有问题!”这时,一直在一旁用手提电脑查阅资料的岳振阳突然说话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

    岳振阳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说:“我已经把国际范围内从事汽车生产的所有公司输入电脑了,通过与他们提供的公司名单对照,发现他们给我们提供的几家公司,都是生产规模较小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公司。如果按照弗朗索瓦说的那样,这些公司都引进了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这种生产线的最大年产量至少可以达到三十万辆,而据我手头掌握的资料显示,这些公司的实际产量只有一、二十万辆,与他们介绍的情况不符!”

    “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些公司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维持满负荷生产的可能性呀。”戴茜思考着说。

    “当然也不能排除设备本身存在的问题。”岳振阳争执着说。

    “咦?为什么这五家公司有三家位于曾经是法属殖民地的国家呢?”熟悉国际关系的宋厅长好奇地说。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果然发现其中有三家公司分别位于阿尔及利亚、塞内加尔、法属圭亚那等原来的法属殖民地国家。

    “等等!”岳振阳快速地点击着鼠标,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兴奋地说:“原来这三家公司一家是菲尔特的子公司,一家是他的控股公司,一家是他的参股公司!”

    众人哄地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弗朗索瓦把与他们有密切联系的公司提供给了中方——自己的子公司、控股公司和参股公司,自然不会向中方提交设备运行的真实情况。

    “好!抓住狐狸的尾巴了,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完全可以以他们的欺诈行为为依据,推翻这次洽谈!”岳振阳兴奋地一挥拳头。

    “不不,”宋厅长严肃地说,“法方给我们提供什么样的名单是他们的权利和自由,我们只能以名单存在的问题向他们提出质疑,并要求他们提供更为详尽、全面的名单,而不能以此结束洽谈——毕竟名单问题不是影响洽谈的根本问题,否则对方仍然会怀疑我们洽谈的诚意。”

    “宋厅长说得有道理。”杜念基说,“名单问题并不是我们出奇制胜的有力武器。名单的漏洞弗朗索瓦完全可以归咎于助手的失误和疏忽,并不能使我们掌握主动权。我猜想,他们既然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名单,这种现象并不是偶然的,有可能说明在名单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问题,也就是说关于设备本身的问题。我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可以先向他们索要更为全面的名单,等到完全抓住对方的把柄后再做行动。”杜念基暗示着李小强和岳振阳,众人也都点头同意,于是分头开始工作。

    洽谈重新开始后,李小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又回到谈笑风生、轻松直率的状态下。他首先入乡随俗地谈论了一下法国南部晴朗凉爽的天气,同时把这种天气与中国中原地区阴雨、酷热的气候做比较,笑着说:“这次出国考察,如果不考虑繁忙枯燥的商务活动,真好像是来法国巴黎这座美丽的现代都市度假一样,令人心旷神怡,精神爽朗。”

    弗朗索瓦的脸上也些微地露出了轻松愉快的表情,他说:“感谢阁下对我的故乡有这样的盛赞。其实在法国其它地区,乃至包括整个欧洲的许多其它地方,都是令人感到兴奋和神往的。这次洽谈结束之后,请阁下以及您的随行人员一定拨冗做一次环欧洲的旅行,以便使我们有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李小强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同时也代表省汽车工业集团和中国地方政府,盛情邀请菲尔特兄弟在适当的时间到中国作客,以便法国朋友对这个东方古国有一个更为深入的了解。随后,李小强微笑着说:“刚才我方代表就洽谈的进展情况进行了简单的交流,大家一致认为贵公司是有诚意的,我们的洽谈是很有建设性的,这是我们双方都十分愿意看到的结果。”

    “相信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够尽快进入实质性的洽谈,以便能够尽快结束这冗长而令人疲倦的交锋,早日开始我们的环欧之旅!”弗朗索瓦的一番话使在场的人都会心地微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弗朗索瓦把双臂支在会议桌上,探着身子,似乎十分主动地在等待李小强进行最后的磋商。

    李小强稍微停顿一下,从戴茜的手中接过名单,似乎是很随意地说:“关于贵公司提供的,采用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外国公司名单,我们仍然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阁下可否为我们提供更多的使用贵公司生产设备的公司名单呢?”

    “哦?难道这个名单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弗郎索瓦收起了笑容。

    “我们只是想对采用贵公司设备的其它汽车生产企业有一个更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李小强淡淡地说。

    “我们给阁下提供的几家公司,都是在本国和国际上小有名气、效益状况良好、比较有信誉的大中型汽车工业企业。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公司名单,为什么不能满足阁下的要求。”弗朗索瓦脸上逐渐由晴转阴了。

    李小强挺直了身子,一边思索着,一边用缓慢而诚恳的语气说:“刚才我们十分偶然地发现,在贵方给我们提供的公司名单中,有几家公司位于原法属殖民地,我想,这纯粹是一个毫无实质性意义的巧合。但是,如果阁下对中国历史有所了解的话,就会知道,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中国曾经遭受西方诸多国家的侵略和操纵,政治上、经济上一度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的国家。因此,‘殖民地’一词在中国政治界、经济界中,一直是一个较为敏感的词汇,我们企业界人士在商务活动中,也努力地避免牵扯到与‘殖民地’有关系的事件,以免触及本民族曾经经历过的伤痛。可想而知,如果阁下向我方提供原法属殖民地国家的公司名单,首先不利于我方对贵公司设备运行状况进行详细而全面的调查,不利于我们的深入合作;其次,也很容易使中方政府和企业界人士产生误解——这种误解的产生,也无益于两国人民的世代友好,很容易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和自尊。这一点,请阁下无论如何给予理解和支持。”

    听了李小强的一番话,所有在场的人都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法国人打消了满腹狐疑,中方代表不禁心中暗暗叫好,向李小强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李小强已经用一番十分高明的外交辞令把名单问题提了出来,而且丝毫没有给弗朗索瓦留下任何狡辩和回绝的余地,就等着这个老狐狸往李小强的口袋里钻了!

    弗朗索瓦又一次和里让轻声交流了几句,然后十分爽快地说:“我充分理解阁下,以及阁下本民族曾经遭受的苦难经历,同时,也为我们在无意之间犯下这样的过失,感到遗憾和歉意。但请您谅解的是,现在我们尚无法向贵方提供更多的公司名单。不过请您放心,我方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尽量全面地向阁下提供其它使用我公司设备的公司名单,以便贵方就我公司设备的运行情况做进一步的调查和了解。”

    李小强赶紧接着说:“那么,我能否冒昧地宣布,让我们暂时将这冗长而令人疲倦的交锋抛在脑后,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品尝一下美味而浪漫的法国大餐呢?”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纷纷站起来,十分友好地握手致意。

    走出会议室时,宋厅长亲密地拍着李小强的后背,不无赞许地低声说:“老弟,你可以算是一个外交天才了,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企业领导这么擅长外交辞令的呢!”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以革命的两手对待反革命的两手。”李小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起了潮红。

    中午,弗朗索瓦兄弟设工作午宴招待中国客人,席间又不乏一番虚与委蛇和暗中试探,使本来就枯燥的午餐显得更加令人提不上胃口,众人匆匆应付了一下,便早早散去。

    第二天早上,弗朗索瓦派助手给中方代表团送来了第二张公司名单,名单上开列着菲尔特公司向印度、巴西、南非等几个国家的汽车工业企业出口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一般情况。毫无疑问,他们也是经过一番周密的权衡,才确定下这样的名单的。助手随即征求中方关于下一次双方接触的具体时间,而李小强等人则以需要进一步详细调查为借口,打发走了助手,没有向弗朗索瓦提出继续洽谈的日期。

    李小强、杜念基和宋厅长经过简单的碰头,马上拿着两张名单,向车副省长汇报。

    车副省长仔细地听了几个人的汇报后,又询问了几个细节,然后手里拿着两张名单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天,他抬起头,向杜念基要了一支烟,杜念基连忙替他点燃,车副省长的脸上随着香烟的一明一暗,显得愈加凝重,几个人看着他,一点大气儿都不敢出。

    又过了许久,车副省长终于抬起头,缓缓地说:“在这两张名单中,还有疑点。”

    “哦?”几个人惊异地站起身凑了过来。

    “按照弗朗索瓦的介绍,他们的菲尔特Ⅲ型卡车生产线的先进水平,相当于国际同类设备80—90年代的技术水平。而你们看,他们于1985年向塞内加尔出口过一套该类型的生产线。按照时间推算,当时这套生产线是处于国际领先水平的,对于这样一个西部非洲的小国,难道他们真的会这么无私地提供在当时看来已经是十分先进的设备吗?”车副省长目光炯炯地看着几个人。

    听了这几句话,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被车副省长敏锐过人的洞察力惊呆了,自己只顾同弗朗索瓦周旋了一上午,竟然都没有发现这样细微的疑点。

    “宋厅长,请你马上同国内的同志取得联系,用各种渠道详细了解一下这几家公司的设备运行情况。我想,可以通过国家外经贸部驻这些国家的办事处,帮助我们开展工作。”车副省长对宋厅长说。

    “好的,现在是北京时间午夜,等他们明天早上上班后,我立即给他们布置任务。”宋厅长看了看手表说。

    “不,还是现在就通知他们为好,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派有关同志直接飞北京。”车副省长发布着命令。

    “是。”宋厅长马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念基,商贸银行在世界许多国家都设有分支机构,你能否同在阿姆斯特丹的刘副行长取得联系,请他利用商贸银行在这几个国家的分支机构,协助我们开展调查。你看,这几个国家都是非洲、中美洲的小国,恐怕外经贸部在短时间内也力所不能及啊。”车副省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杜念基。

    “好的,我正想同小强一起去荷兰见一见刘副行长,正好处理这件事。”

    “去一趟是十分必要的,你们可以马上动身,并亲自把刘副行长接到这里来,大家见一见面,也算是我们尽了盛情邀请之意。”车副省长点头同意,“这样吧,我派省外办的工作人员和一名英语翻译人员陪你们一同去,他们经常跑这边,办理各种手续会熟悉些,也方便些。我这边有巴黎市政厅负责接待,暂时还不需要他们。”

    两个人谢过车副省长,就起身去做准备。

    李小强按照车副省长的安排去找省外办的朴处长联系赶往荷兰事宜,因为考察团原来的行程中就有去阿姆斯特丹观光的计划,所以暂时前往荷兰的手续并不复杂,很快就拿到了签证。

    杜念基收拾停当,就悄悄来到1623房间和李荷告别。

    在快速上升的电梯中杜念基默默地想,虽然车钟信煞费苦心地把李荷送到这里来和自己厮守,而自己却因为公务繁忙而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陪陪她,心里觉得十分难过。昨天晚上,两个人终于有了最为亲密的接触,女孩儿毫无保留地把她的处女之身献给了自己,而自己又怎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托呢?对于男欢女爱这样的事情,无论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还是现在的不惑之年,杜念基从来都感觉自己的神经是相当地迟钝,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情场上会发生什么遭遇。自从和陆婷结婚后,两个人就结成了感情纽带十分牢固的家庭。这个家庭和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有着平静而和谐的家的氛围,家的感觉。两个人都不是那种追求温馨和浪漫的人,于是结婚生子也就成了人生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至于感情上的事,也完全在日常平平淡淡的生活中被淹没了,被冲淡了,两个人早已过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营造所谓的温馨和浪漫。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但是这种“好”也就像琐碎、平常的生活中一条无声流淌的小河,这条小河自从他们恋爱结婚的时候就开始流淌,如今已经默默地流淌了十几年。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它的存在,似乎认为它就应该这么流淌,仿佛自古而然,仿佛天经地义。所以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情,杜念基从不在意,他觉得对于自己来说,那纯粹是多余的事情。而对于所谓的情场上的事情,他觉得更是笑谈。自己身处高位,工作中、官场上自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女人为了种种的目的而有意投怀送抱,甚至也有崇拜他的女孩或女人向他暗送秋波,但是自己从来都是视而不见,甚至嗤之以鼻。这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能够做到坐怀不乱,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天生对于感情的事情,就是一个驽钝的人,所以他对于所谓“情种”之类的说法,对于所谓“情种”之类的人,也同样毫不在意——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作为商贸银行年轻有为的副行长,他已经把太多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他的头脑时时刻刻地保持着高速的运转,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把巨额资金吞入腹中,辗转变化,苦心经营,然后变成一组组业绩骄人的数字,在将巨额利润上缴国家的同时,也为自己换来官场上的丰厚回报,好像他生就是为了这个国家的这台经济机器而生,活也是为了这台经济机器而活。银行业务中那些枯燥的、复杂的、无休无止的经营数字,就像一把锋利的钢锉,长年累月地打磨着他的头脑,在把他打磨成一个思维敏捷、头脑精明的银行家的同时,也把他打磨成了一个感情迟钝,毫无人情味的呆子。他承认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商人,一个专门经营钱的商人,就像美国著名作家阿瑟·黑利笔下描写的“钱商”,但是他却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所谓的“性情中人”。他没有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缺乏感情。对于女人,他向来把她们区分为两类,一类是妻子,这种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陆婷。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爱她,并和她做爱;同时因为她是他惟一的妻子,所以他只同她做爱。另一类是“非妻子”,就是除了陆婷以外的所有的女人,这类女人中包括女亲戚、女上司、女下属,甚至也包括脾气、性格比较相近,不无共同语言的女性朋友、女性知己,但是他统统把她们归纳于“非妻子”的范围内,并对她们一视同仁,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跟她们做爱,他也根本无法想象他会跟她们做爱。这就是杜念基的女人观,他从来没有想到除了这两类女人之外,还会有什么其他类型的女人——直到他遇到了李荷,直到昨天夜里两个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对于李荷,从相识的那一刻起,杜念基就有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他对她看不真切,同时对自己和李荷之间发生的关系和行为也看不真切。到现在为止,他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女孩子走到了一起,甚至发生了只有夫妻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理解李荷,也无法理解自己,更无法理解两个人之间发生的这种关系。

    昨天夜里,当他的头脑清醒之后,搂着像婴儿一样睡去的李荷,怜惜地看着浴巾上女孩儿留下的少女初夜绽放的朵朵红梅,他彻夜未眠,他彻夜思索,但终究无法理出头绪。对于自己做下的事,他从来没有归咎于车钟信为他设下的这个局。他知道,即使没有这样的欧洲之行,他迟早也会和李荷走到这一步,因为他感觉只要和这个女孩儿遭遇,他那向来机智而敏锐的头脑就立即变得懵懵懂懂,丧失了起码的理智和思维,从而完全在潜意识的控制下行事,完全不受自己本来根深蒂固的道德规范、人生准则的束缚,好像毫无羁绊,好像天马行空——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他这样问自己,然而他又马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承认这就是千百部小说里所刻意描写的爱情——那这是什么呢?——或许就是命吧,是一种缘分吧——当被这个对自己蠢笨的头脑来说,已经是过分深奥、过分复杂的问题折磨得头痛之后,他只好暂时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

    杜念基用房卡轻轻地打开1623房间的门,李荷一个人独自斜倚在床头,手支着头,呆呆地想着心事。杜念基温柔地把女孩儿的身体揽进自己的怀里,爱抚地抚摩着她的一头秀发。好像在一夜之间,女孩儿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像一个娇翠欲滴的青苹果一下子成熟了一样,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身体所特有的气息。

    “我的傻孩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杜念基轻轻地问。

    “在想你啊。”李荷低着头说。

    “想我什么?”

    “想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荷抬起头,凝视着杜念基的脸,摇了摇头,眼睛里充满爱恋,也充满了迷茫。

    “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想过吗?”李荷问杜念基,杜念基也同样摇了摇头。李荷看着他的脸,笑了一下,笑容里有苦味,有甜味,更有幸福的味道。

    两个人的嘴唇又在寻找对方的嘴唇了。

    阳光映照在女孩儿俏丽的脸上,给她的笑容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阳光映照在女孩儿的身上,给她赤裸的胴体染上了浓浓的爱意。女孩儿的肌肤和肉体好像真的融进了水一般的柔情,将杜念基深深地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