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字说得铿锵有力,让人醍醐灌顶。我左手捏着青铜环,右手攥着摩托罗拉,没法拱手,只得低头称谢。刘一鸣说完便不再理我。我有点失望。黄克武在一旁冷讽热嘲道:“红字门不食人间烟火,崇尚精神文明,这一份厚礼可贵重着呢,你可要好好琢磨。”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刘局问。
我琢磨了一下:“我要是接了这活儿,店里就没人了。你们能不能找个人替我看摊儿啊?”
一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沈云琛捂着嘴乐道:“你这孩子,还真实在。行,这忙我来帮吧,我让沈君派个人去。”她身后的沈君点头表示没问题,告诉我稍后会有人跟我联系。
“要是有人来跟你要房租,别答应,拖一拖,等我回来再说。”我叮嘱道,沈君的脸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候刘局拍了拍手,示意把桌上凉掉的菜再换一遍,几位理事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落座。这一次,总算是正式开始吃饭了,可把我给饿坏了。
席间刘局谈笑风生,说的都是藏古界和政界的一些新鲜事。其他几位理事各怀心事,沉默寡言,偶尔动一下筷子。只有药来跟他有来有往地谈说几句。其他几个小辈,更是拘谨。这顿饭吃的,真没什么意思……
这一顿鸿门宴吃到十点多,刘一鸣、黄克武、沈云琛几个理事纷纷离开,就剩一个药来跟刘局一杯接一杯地猛干。我看刘局那样子,估计今天他也没法叮嘱我什么了,只得先走。方震把我送回到四悔斋门口,说明天上午他会送东西过来。
我心事重重地推开门,回到熟悉的小店里,脑子有点乱。一顿饭,牵出一桩几十年前的大案,多了一个汉奸爷爷,还给我挑起了一副莫名其妙的鉴宝重担。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疼。也不知道我父亲许和平口中的四悔,是不是就跟这些事情有关。
我正打算洗把脸睡觉,忽然发现门缝底下似乎塞着什么东西。我拿起来一看,是张从报纸上撕下来的纸片,在铅字边缘潦草地写着两个圆珠笔字:“有诈”。
有诈?
我看到这俩字的时候,苦笑起来。
这是一句废话。如果没有诈,刘局怎么会强势推动沉寂已久的许家回归五脉?怎么会力排众议,让既无声望也没背景的我来参与玉佛头的鉴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其中必有重大图谋——只是这个图谋我不知道。
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此事关乎许家声誉,必须要查下去。要么证明我爷爷是汉奸,要么证明别有隐情。
我刚要把报纸揉成一团,忽然发现上头除了这两个字,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我赶紧重新展开一看,发现这两个字旁边,还有一段广告被圆珠笔隐晦地圈住了。这则广告本身没什么可关注的,不过落款有个地址,市内的。我暗暗把这个地址记下来,纸头扯碎扔簸箕里,后来想想觉得不妥,掏出打火机来,给烧成了灰。
做这一行,必须得谨慎。这纸条吉凶未卜,我觉得还是把它销毁了的好。
藏古界向来是个暗流涌动的地方,表面古雅,背地里多少勾心斗角,复杂着呢。鉴古学会这滩水,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玄字门派人公然挑衅,黄字门偷偷贩假,而红字门摆明了车马支持刘局,就连青字门也显得高深莫测。看来这四门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利益并不一致。虽然刘局用手段压制住了,不过心怀不满者必然比比皆是。面对这种乱局,我非得小心不可。
这张纸条,说不定就是哪一门的人偷偷塞进来的,很难说是不是个陷阱。我不能太当真,但也不能太不当回事儿。所以这上头暗示的地址,我暂时肯定不去,但说不定是条出路。我这个人比较谨慎,对反常的人和事都保持着警惕——四悔斋的头两悔,就是悔人和悔事,家训不能忘。
做完这个决定,我就上床睡觉了,一觉睡到天亮,既没梦到我父亲许和平,也没梦到我爷爷许一城。
第二天一早,方震和一个小伙计准时出现在四悔斋门口,那辆红旗也停在旁边,我的邻居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一个都没探出头来看。
我跟小伙计交代了几句,然后上了车:“咱们今天去哪儿?”
这次方震回答得倒挺痛快,说去北京饭店,木户加奈就住在那里。北京饭店算是北京档次最高的酒店之一,只有外地高干和外国人有资格住。木户加奈是来献宝的,受到礼遇也属平常。
方震把车停在酒店门口,一个身穿礼服的服务员走过来拉开车门,把我们迎进去,药不然和黄烟烟已经到了,两个人各自坐在大堂的休息沙发上,彼此隔得很远,也不说话。药不然跷着二郎腿东张西望,没个正形;黄烟烟斜靠沙发,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仪态大方,像是挂历上的模特一样漂亮。
见到我来了,药不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哥们儿,看见她手边的东西了么?”我转头过去看,黄烟烟手边搁着一个笔记本,正是我那本丢失的《素鼎录》。
“是你昨天丢的那本么?”药不然问。我点点头,药不然哈哈大笑道:“人家黄家说给你找回来,就真能给找回来,真是一诺千金——不,是一诺千美金。”
“我看不见得。”我耸耸肩。
黄烟烟看到我来了,面无表情地抬手把笔记本递给我:“爷爷托我给你的。”我接过来以后,发现自己没带塑料袋儿,本子又太大揣不进兜里,只得拿在手里。我问药不然有口袋么,他摇摇头,故意大声说黄家可真够大方,连个一毛钱的口袋都不准备,真是一毛不拔。
黄烟烟听到药不然这句嘲讽,不动声色,跟没听见一样。药不然自讨没趣,对我偷偷说:“黄家这位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从来不苟言笑,那脸跟拿胶布贴住了似的。据说除了家里人,很少有人能听她说上三句话以上,傲得很。”
我淡淡道:“我早看出来了,你看她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明显是一个防卫形态,说明她对外界非常不信任,缺乏安全感。人家压根不情愿与我们混在一起呢。”
“啧,哥们儿行啊,看不出你还有当警察的潜质。”
“这人呐,和古玩一样,一沟一壑,一纹一环,都藏着故事,耐琢磨。”
药不然暧昧地看了我一眼:“人家那一沟一壑,你可别瞎琢磨。她爷爷是形意拳的宗师,她也是全国武术比赛拿过名次的,拆你比拆天福号的酱肘子还容易。”我摇摇头,黄家我避之不及,哪里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