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

作者:马伯庸

  序

  朝奉,是一个古老的名词。

  这个名词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本是一种朝廷官员的头衔。到了唐、宋年间,朝奉成了一系列固定的官职名称,如朝奉使、朝奉郎、朝奉大夫等。这个称呼后来延伸到了民间,像士子、大店铺主人、有身份的富商,也会被称为朝奉。到了明代之后,朝奉变成了当铺掌柜的尊称,负责收货厘价,是当铺的核心人员。谁去典当物件,在柜台上打招呼都得拱手道一声:“朝奉”。

  随着时代发展,“朝奉”现在已逐渐被人遗忘。对于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这已经变成一个陌生而神秘的词汇。

  但是,对我来说,“老朝奉”却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名字,它属于一个人。

  这个人,他出卖了我爷爷许一城,以致其背负污名含冤而死;他设下圈套,逼迫我父亲许和平投湖自尽;他又派人来骗取我的信赖,杀死我的朋友。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狰狞的恶鬼,纠缠了我们许家三代。

  他一手建起了覆盖全国的古董赝品制贩网络,暗流涌动,已成为中国文物市场上的一颗极大的毒瘤。

  于私,我跟他有数不清的账要算;于公,老朝奉的势力不拔除,古董市场将真假沆瀣,永无宁日。

  老朝奉到底是谁?我必须要搞清楚,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在《清明上河图》事件中,我和老朝奉短暂联手,挫败了百瑞莲的阴谋。作为交换条件,老朝奉答应与我相见,把这几十年的恩怨一次了结。

  现在,真相距离我近在咫尺。

  

第一章 凤凰山下的意外发现

  这是一座位于通县的老旧四合院,旁边就是永定河。门口摆着两尊磨得看不清形状的蹲虎石墩,门楣上还残留着缠花纹路,看来是座前清的老宅子,原来的主人身份恐怕不低。

  可惜任当年如何风光,如今也成了云烟。这宅子历经多变,门前残破斑驳,东一道烟熏火燎的痕迹,西一片没抹干净的“文革”标语,墙边一溜儿垃圾筐,还有辆没轮的破自行车斜躺在大竹笤帚旁边,前挡泥板高高翘起。

  大门是两扇刷了黑漆的木门,漆挺新,门板上却沟壑纵横,看来颇有年头。我站在门前,抬起手臂,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腔。

  门的那一边,就是老朝奉。

  我与他只隔着一扇门板。

  我们许家三代跟他的恩怨,在今天即将一次结清。

  我伸出手臂,朝前轻轻一推,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锈蚀的门轴发出生涩吱呀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主人有客上门。

  门后的照壁已被拆掉了,还剩下半截残垣。我一进门,便能把整个院子尽收眼底。院子不大,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正中立着一棵槐树,这槐树被雷劈毁了一半,剩下半截歪歪扭扭的枝干向天空伸展,像极了一个巨人高举双手大声呼救。

  看这槐树的粗细,想来得有几百年寿命。老北京一般不在院子里种槐树,不吉利,但也有句话,叫“院有古槐,必是老宅”。能有这么老的槐树,这宅院来历应该不一般。

  一个人站在槐树前面,背对着我仰望树顶,像是在欣赏一幅后现代油画。他个子挺拔,比我高出足有一头,西装笔挺平整,一丝都没起皱。

  奇怪的是,看身形他的年纪并不老——这不可能是老朝奉。

  这人听到我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我第一个反应是惊讶,忍不住大喊一声:“药不然?”可当最后一个字滑出口之后,我意识到认错人了。

  他的相貌和药不然有八成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药不然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而眼前这人面色木然,眉间有三道淡淡的川字皱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你不用找了,这院子里没人,老朝奉不在这里。”

  他对我说道,很标准的普通话,一点京腔痕迹都没有。我急忙环顾四周,果然两侧厢房里都静悄悄的。我不敢相信,亲自钻进屋子里找了一圈,里面摆设很整洁,但空无一人。

  我一下子怒气翻涌起来。这怎么回事?我花了如此之大的代价,好不容易要见到老朝奉,这个横里闯入的家伙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怒吼道,攥紧了拳头。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容易冲动,许愿。”

  “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谁?”我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他不闪不动,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第一次见面,我是药不然的哥哥,我叫药不是。”

  药不然的……哥哥?!

  我不由得仔细端详了他一下,对方的表情冷冽而漠然,像是块冰。我从前依稀听药不然提过,他有个大三岁的哥哥,对古董行当没兴趣,很早就被家里送去美国了。这哥俩风格差异可真不小,除了相貌相似,没一个地方相似的。

  可是,药不是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老朝奉的院子里?难道他也是老朝奉的手下之一?

  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心生警惕,退后两步。药不是开口道:“我也刚到不久,老朝奉应该是提前离开了,我没有见到。”

  他说得坦然,但可把我给气坏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朝奉本来只约了我相见,一看居然有一个外人先跑过来,以他的警觉性,自然是立刻抽身离开——我人生中大概最重要的一次会面,居然被这不相干的人搅黄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里见面?”

  “我一直在监听你的电话。”

  我顾不得风度,一把揪住药不是的领带:“这是我许家恩怨,你来瞎掺和什么?”

  药不是个子高,被我把领带往下那么一拽,整个人朝前弯下腰。他就这么俯视着我,一字一句:“我爷爷因为老朝奉被迫自杀,我弟弟成了通缉犯——你说这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我的手一颤,倏然松开他的领带。

  是啊,老朝奉害的可不只是我许家一家,药来受他胁迫,就死在我面前;药不然就更别说了,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投靠老朝奉。他们药家两代中坚一死一叛,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我盯着药不是,想从他眼中看到复仇者特有的愤怒,但我只看到平静,死寂般的平静。

  药不是后退一步,把领带重新捋平,语调不急不缓:“家中如此巨变,旁人都靠不住,只好我亲自回国来解决。”说到这里,他扶了扶镜框,冷冷道,“我必须指出,许愿,你真是令我失望。”

  我略感愕然,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刚才一提老朝奉,你就急吼吼的像个疯子,完全失去了冷静。以你这种心态,就算真见到老朝奉,又能报得了什么仇?”他的话就像一根根标枪投过来。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低声咕哝。

  “你重返五脉后的一切行动,我都仔细研究过。《清明上河图》那件事情,你急于找老朝奉报仇,自己犯浑冲动,才一脚踏入百瑞莲的陷阱。我以为你会因此长点教训,可刚才你的表现证明,根本没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