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道:“这是中国古代的一种航海导航技术,叫作牵星术。”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吭声了。我等了半天,觉得纳闷,催促他快说,图书馆双手一摊:“说完了。”
“您还没解释呢。”
“剩下的我不知道了。”图书馆坦然回答。
我一口血喷出来:“不知道?不知道您干吗说那么热闹?”图书馆也来气了,说:“你还真当我是无所不知啊,我就是一个书贩子,能学贯中西到这份儿上不容易了。这玩意儿很冷门,理论又很艰深,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人,根本搞不明白咋回事。”
“那你知道谁懂吗?”
“不知道!”图书馆气呼呼地把我们赶出门去,“砰”地把铁门给关上了。
我和木户加奈相顾苦笑,只好先离开这里。
不过这趟总算没白来,既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也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终于搞清楚了五罐和福公船之间的联系,那五句话原来是牵星术的坐标,从此调查有了方向;坏消息是,郑教授来借这些书,说明老朝奉早就知道五罐是福公船的沉没坐标。他比我要占得先机。
“这可怎么办呢?”木户加奈道。
“我想到一个人,她应该可以帮到我。”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们脱离了那片混乱的区域,我就近找了个能打长途的公用电话,拨通了上海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宿舍楼,要求让戴海燕听电话。她生活作息很规律,一般在这个时间,都在宿舍里看书。
戴海燕是我最钦佩的女性之一,她拥有犀利无比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思维,永远不会被情绪所左右。天下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庖丁解牛一样的分剖解析,理得一清二楚。那个理科生的大脑,简直可以碾压大部分文科生。
我跟她是在《清明上河图》事件期间认识的。多亏了她在考据方面的帮忙,我才能最终翻盘。事件结束之后,我还顾不上给她打电话致谢。
像牵星术这种深奥的理科学问,我想不出有谁比她更适合解决。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戴海燕清冷的声音:“喂。”
“海燕哪,我是许愿。《清明上河图》的事我一直没顾上谢……”
“说正题。”她毫不客气地截断我的寒暄。
于是我在电话里把五罐和福公号的事大概讲了一下,略掉了许多部分。不是我故意欺骗她,我知道,她对江湖恩怨、人情世故之类的话题不感兴趣,只说技术层面的东西就好。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来搞清楚牵星术的原理,并换算成现代经纬度标记,确定福公号沉船位置?”
我一拍巴掌,她总结得太清楚了,就是这么个需求。
“那么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呃了一声,一瞬间以为自己拨错了电话给图书馆。戴海燕高傲自矜,怎么也开始谈起铜臭来了。
“海燕你是要……钱?”
“许愿,如果要以金钱价值来换取我的脑力,你根本付不起。”戴海燕冷冷道,“我的要求是,如果你们要出海的话,我必须随行。”
我没想到她提出这么个要求,颇觉意外:“你干吗要亲自出海,大学没事了?”
“这个与你无关。”
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时间紧迫,我便随口先答应下来。戴海燕说她需要去调查,让我23个小时之后打过来。我问她干吗不说24个小时,结果她的回答是:“不需要,23个小时足够了。”
放下电话,我心里踏实不少。这个技术难题甩给了专业人士,我可以腾出精力做别的事情了。
木户加奈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待,今天多亏了她的敏锐,才能从《武备志》里翻出重要线索。若不是她专程从日本送来这么贵重的情报,我还被蒙在鼓里,怎么感谢人家都不为过。我说要不去我那小店坐一会儿,她挺高兴,立刻就答应了。
说起来,我的四悔斋好久没开张了,也该回去看看了。我一进胡同,街坊王大妈迎面过来,一看是我,赶紧挥手把我叫过去。还没开口呢,她视线越过我肩膀,看到后面跟着的木户加奈,眼神立刻变了。大妈一把抓住我胳膊,拽到一旁小声问:“这姑娘是谁啊?”我回答说这是我日本来的朋友,过来坐坐。
王大妈一听是日本人,不由得“哦”了一声,说你小子一会儿可注意点啊,别惹出国际纠纷来。我有点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国际纠纷。王大妈却含含糊糊不明说,一转身走了。
我和木户加奈拐过街角,我看到一个高挑倩影,正站在四悔斋的门前。
“烟烟?”我大吃一惊。
一听到我的呼唤,那倩影转过脸来,果然是黄烟烟。不过她看上去可比从前憔悴多了,脸色有些苍白,颧骨凹陷,眼角甚至多了几道淡淡的皱纹。她前段时间一直在香港照顾黄克武,没日没夜,也真是够辛苦的了。
她居然回北京了?
我惊喜万分,快走了几步。烟烟看到是我,也露出笑意,可她的视线扫到木户加奈,身形却僵了一僵。
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这种状况可真是太尴尬了。如果人生是一部小说的话,那我这个作者最不擅长的,就是言情戏,结果还被我赶上了最头疼最经典的场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可去面对细柳营和鬼谷子的联手搏杀。
木户小姐倒是波澜不惊,起身向她鞠了一躬,说道:“好久不见了,黄小姐。”黄烟烟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木户加奈,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烟烟,我……”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想解释一下。话没说完,烟烟先沉声道:“许愿你现在有空吗?”
她居然没纠缠这件事,我心中先是一松,可再看烟烟的眼神,却带着几丝焦灼,说明她心里有大事,大到已经顾不得吃飞醋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出来,不会是黄克武出了什么事吧?老爷子心脏一直不算太好,也许听说刘一鸣去世,受了刺激,所以烟烟才会突然返回北……
黄烟烟伸出巴掌,猛拍了我后脑勺一下:“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摸摸脑袋,问那到底是啥事,黄烟烟道:“我爷爷回来了,想见见你。”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坏消息。五脉的老人凋零得太多,可不能承受再一次打击了。
“老爷子在哪?”
“301医院。”烟烟解释说,他虽然身体恢复了,可还是有点隐患,回来以后直接住进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站在一旁的木户加奈说:“既然许君有事的话,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我在北京会待上一段时间,如果有需要我跟日本方面联络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我也鞠躬致谢,黄烟烟虽然想问到底是什么事,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们坐上车,朝医院赶去。我看着烟烟疲惫的侧影,忍不住去撩她的额发:“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她有点受惊地躲闪了一下,似乎已经不太习惯这种亲热动作。我只好把手收回来。
“还好,比起你来说还算安逸。”她回答,看来我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我把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慢慢讲给她听,她一直没发表评论,只是沉默地听着。我讲到在瓷窑里的事情时,她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很快又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