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作者:风弄

    孤芳不自赏 第三十七章(5)

    突如其来的安静,在无声中传递着越来越紧张的节奏。数十万人马对峙的平原,如坟地一般死寂。连战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静静看着何侠。隔着那么远,但他们仍可以察觉对方的目光,那么相似的凌厉,那么相似的锐利。

    那个男人夺了娉婷,夺了怀着我骨肉的娉婷。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剑上。

    拔剑一挥,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边,和其他大将一样,他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剑一出鞘,就是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血浪翻滚。

    为了一个人。

    只为了一个女人。

    白娉婷,四国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万兵发,就在他挥剑之间。

    空气被紧张的呼吸搓成丝丝,宛如绷紧的弦,在两军对阵的空地上被双方缓缓收紧。

    万籁俱寂中,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骏马急奔。

    南边的山坡上,几道影子在晨光中骤现,不顾后果地从侧边驰入两军之中的空白地带,就像将要被点燃的油面上,有人用刀轻轻划过,掠起一道优美的涟漪;就像凄凉的画面上,忽然被描了一笔春意,诡异而格格不入。

    “云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语。

    楚北捷目力过人,早将那旗帜上的大字看在眼里,眸中精光骤闪。

    最早冲入中空地带的骑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马,一拱手,朗声问:“这位将军就是东林的镇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声问。

    “我是云常王宫侍卫队长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传话,请求和王爷私下一见。”

    “大战在即,耀天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容安向后一指。

    众人极目远眺,山坡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晨曦中,正朝两军之间飞驰而来。

    楚北捷的心被看不见的线微微一扯,黑眸深处颤了一颤。

    耀天公主要和谈。

    除了娉婷,她还有什么筹码能够和谈?她在大军临阵前匆忙赶到,从中**而不经过何侠统领的那方人马,定与娉婷有关。

    一直在发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烧起来,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排解。

    马车越驶越近,对方大军显然也认出马车上的王旗,赫然震动。

    容安策马到了马车前,俯身在窗边请示了一会儿,又策马回来,“公主请王爷到车上一会儿。”

    马车停在空地上,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驻步低着首,车夫似乎接了车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车离开,在百余步远的地方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觉地道:“王爷小心,何侠诡计多端,小心中了埋伏。”

    楚北捷冷笑道:“区区一辆马车,就算上面藏满了人,又怎敌得过本王手中宝剑?”

    策马到了马车前,从容问道:“车内可是云常耀天公主?东林楚北捷在此,公主有何话要说?”

    耀天公主掀开帘子,抬眼一瞅,楚北捷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气势迫人,心中暗赞,柔声道:“耀天受人之托,有一封书信要交给王爷。”

    “只有书信?”楚北捷瞳孔骤缩,身边空气蓦地变得冰冷,“那人呢?”

    “人已经不在我云常。”耀天公主道,“王爷看过书信,自然就知道了。”

    楚北捷眼神更加冷冽,隔着帘子,竟也让耀天公主打了个冷战,道:“公主太小看本王了。我东林大军千里跋涉,正是为了讨回此人。云常不将人还给我,只凭一封书信就想让本王退兵,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本王有言在先,此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誓让鲜血染红云常王宫。”

    耀天公主在马车中沉默半晌,幽幽叹道:“久闻镇北王是位有卓识的英雄,耀天想请教镇北王几个问题。”

    楚北捷本想拂袖而去,回心一想,事关娉婷,不可大意,勒马道:“公主请问。”

    耀天公主道:“请问王爷,此次领兵大战,是否只为了白娉婷一人?”

    “不错。”

    “那么,东林大王是否不允?”

    楚北捷冷冷道:“这是我东林内务,与公主无关。”

    “王爷和白姑娘之间的事,似乎总免不了卷入家仇国恨。国重还是情重?为了国家是否要舍弃自身的幸福?永远都是残忍的难题。”

    “公主要说的就是这些?”

    耀天公主叹道:“伦理道德,常被放在一起,其实两者并不完全相同。道德出自内心,而伦理出自道德。当各种伦理自成一体后,偏偏又凌驾于道德。于是,人们从此麻木地信服于大条道理,反而不能自由地听从心声行事,所谓国家大义,舍己而为国,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发自内心地去做,仅仅是受限于伦理的枷锁,那是多么遗憾。王爷当日舍娉婷而选择国家大义,致使违了初六之约,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北捷初时无动于衷,听到后面,蓦然动容,肃声道:“公主请说下去。”

    “其实国家与个人,谁重谁轻,并不是取舍的问题。”耀天公主顿了一顿,悠然道,“王爷可曾想过,古时的先人们是为了活得更好,为了他们自己的幸福而决定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对抗侵略,从此之后,才有国家之说。国的根本,从来都是人。一个借由剥夺人的幸福而得以保全的国家,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一个只知道保全国家而不懂得珍惜幸福的男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楚北捷身躯剧震,紧紧拽着缰绳,只听耀天公主徐徐道:“由此刻看,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轻视千万将士的性命,忍心将别人的幸福剥夺的将军,又怎么会是白娉婷真正爱上的英雄?王爷想想,你身后的这些将士,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打这场大战吗?”

    耀天公主长叹一声,低声道:“白娉婷要的,是王爷睁开眼睛,看清楚人世间何者为珍,何者为贵,看清楚即使是蚁民也该有自由和志向,也该享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楚北捷紧咬齿根,半日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