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湄和昔越自思此去难回,双双跪下,含泪对且兰拜了一拜,颤声道:“公主保重,我们姐妹就此别过了!”商容眉不动眼不抬,不说话亦不阻止,只待她们起身,随即将人带走。
且兰眼见三人离去,胸中便似一片滚油翻灼,如煎如熬,几乎便要克制不住自己,但她始终一动不动,唇间紧抿已至苍白。
“公主,主上有请。”离司在旁替她打起一道垂帘。
且兰深吸一口气,下颌微微扬起,慢慢举步,白衣曳地,在夜色下划出清寒的痕迹,似一抹月光,冷冷流逝。
独自穿过一道道碎光摇曳的水晶垂帘,微风轻拂,肌肤间绡纱冰凉,罗衣如水,似乎仍行走在漫天的水幕之间。那宫殿极深,似无尽头,琴声却就在耳畔,如勾魂摄魄的魔音,引且兰一步步前行。
在那人的领地之中,她便像他手心的鸟儿,面对天罗地网,不是折尽羽翼颓然陨落,便是婉转依偎甘愿为奴。
她会选择什么?
缀珠绣鞋已被留在幕帘之外,赤 裸的双足,如它的主人一般美得令人屏息,白裙半掩,欲露还隐,比任何一句语言、一丝眼神更能表现女子动人的风姿。
且兰在淡香清郁的檀木地板上踏出最后一步,琴音一分不差,悠然而止。袅袅余音,绕梁不散,她缓缓抬眸,便自那水晶帘后看到了那人。
亦是白衣,静静垂落在古琴一侧,玉帘低垂,深深浅浅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容颜。
且兰敛衣拜下,幽幽发丝随那一低头的婉转轻漾在颈畔,娇弱不胜,楚楚动人,“九夷族罪女且兰叩见王上。”
帘后传来一声轻叹,“八百年前白帝抚琴成曲,玄女如夷纵舞而歌,二人情终此曲,玄女飞天,化仙而去,白帝入世,始有人间,公主可曾听过这个传说?”
且兰温顺答道:“罪女听过。白帝无亏开天地,立九域,教黎庶,协阴阳,乃是上古圣贤,人间之主,而那如夷本是幽冥圣女,因感白帝之情,情愿以身补天,救苍生于浩劫,精魂化作九色灵石,散落人间,便是九转玲珑石。白帝将九道灵石分赐九族,共为天下,后登惊云山巅再奏此曲,百鸟齐翔,彩云缭绕,一曲终了,羽化成仙,而此曲亦成世间绝响。白帝临去前禅位于贤者子出,九族辅之,其后八百余年,便是雍朝。”
那人似含笑,继续道:“朕前些时日空闲,翻阅宫中所存残谱,按弦引律,补为八十一大调,三十六等音,终奏成此曲,只是曲已成,舞难再,不免略有遗憾,可惜!”
且兰沉默了极短的刹那,轻声道:“既已有曲,舞便不难。”
“哦?”玉帘折射了光影,一漾,掠过眼前,“朕倒忘了,九夷族女子善歌舞,冠绝天下。”
且兰轻轻抬头,眼波流转,秋水多情,只一眼,美得摄魂夺魄。
“愿为王舞之。”
三两点琴音低低颤过丝弦,白衣乌发的女子单足合掌,明眸静垂,宛如莲华圣女,宝相庄严。
清音似流水,纤指美如兰,绵长水袖如云出岫,绕身急落。
羽衣白纱轻飞旋,玉人踏歌,翩然起舞,每一分转折,每一次轻回,都完美地契合着弦间音符,一人指下生玉,一人袖底飞花。
七丝冰弦,溅珠撼玉惊游龙。
九天飞仙,凌空飘逸纵云生。
斜曳裾,半举袂,绿腰轻折柳无力;敛蛾眉,浅回眸,含情凝睇视君王。
且兰足尖一点,妙曼的身姿忽如飞雪随风旋转,越旋越轻,越转越快,层层衣袂似妙莲绽放,一头秀发亦自由自在地飞散开来。
月色、琴音、明光、花枝、轻纱、魅影,都与这绝艳的舞姿交织幻作一片炫目的光,忽然间,旋转中的人儿凭空跃起,毫无预兆地化作一道白光,挟着短促的尖啸声,穿破玉帘!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道玉帘无风自扬,飞射而出,化作凶器的玉簪迎面一窒。
与此同时,且兰腰间骤紧,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向前带去,不由自主便撞入一人怀中,蓄满杀气的玉簪在离那人咽喉半寸之处生生停住,再难前进分毫。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玉簪之侧,且兰猝然抬眸,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温如玉,寒若雪,这便是王域的主人,天子东帝。
除了面具的遮挡,她见他飞扬入鬓的眉,薄而含笑的唇,微挑的唇角弧度优雅,笑意却如裂冰,凉透心魂。
耳畔一声低叹,他离她那样近,笑语温润:“这支玉簪费了我不少功夫,似乎不该用来杀人。”目光一低,“这样美的一双手,也不该沾了血腥。”
且兰狠狠一挣,却半分动弹不得,恨意再不隐藏:“我今天杀不了你,但总有一天,你定会死在九夷族人的手中!”
“这么烈的杀气,你若要行刺,便不该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倘若再温柔隐忍些,说不定我便没了防备。”子昊漫不经心地取过她手中的玉簪,重新替她绾在发间,满目兴味地看住眼前的女子,“怎就这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