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

作者:十四夜

  待之以礼,无害于王族,他的意思,她自然清楚,面对责问也不反驳,承认道:“是我说的。”

  “口气倒不小,你仗着什么本事,敢说这样的话?”仲晏子沉声道。

  子娆不慌不忙,依旧面带淡笑:“子娆对阵法的认识都是哥哥教的。想必叔父还记得,哥哥自幼便喜欢在竹苑琅轩中看书,琅轩集天下万般奇书与一苑,哥哥这些年来几乎阅遍群书,胸中所学可谓博采众家之长,但这奇门、六壬、太乙神数,他所知者却多半来自那一套二十九卷《太御奇数》。”顿一顿,悄悄一抬眼,果不出所料,仲晏子脸上现出些许意外的情绪,“这套书可是出自叔父之手,所以说起来,哥哥该称叔父一声师父才对,子娆不过跟哥哥学了这么一星半点儿,也不敢央叔父认做徒儿。只是今日进阵之时,见有人空有那么好的阵盘在手却不会用,忍不住就教了她几局变化。”扭头妩媚一笑:“公主,我说得可对?教你的阵法可记住了?”

  含夕颇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是指点了阵法:“不就是阵法吗,有什么了不起?”

  “嗯,”子娆怡然点头,“我记得好像是有人说过,破了大奇门九宫阵没什么了不起,倒是斗得过她的白龙儿才算厉害,是不是?”

  含夕一愣,随口道:“是啊,那又怎样?”

  子娆微微挑起眉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想起来,大奇门九宫阵没什么了不起的话,也不知到底是谁说的,不过公主没好好学阵法,想必是觉得奇门术数总不如灵蛇异兽厉害,对不对?”

  含夕下意识点了下头,突然发觉不对,瞥见师伯已然阴沉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及时咽了回去。子娆却笑吟吟又加了一句:“那公主是不是也认为我叔父教的东西,都不如你其他所学呢?”

  含夕将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圆瞪,急道:“喂!我可没这么说!”

  子娆也不驳她,只道:“我也算叔父小半个徒儿,公主今天吃了点儿小亏,日后可要记得好好学一学奇门之术才是。”话到此处,停住不语。

  夜玄殇从旁听她们斗嘴,唇角不由挑起几分,仲晏子和樵枯道长这对老友,相互间言语交锋多半是因自视甚高,谁也不服谁,如此一来,怕是樵枯道长要忍不住了吧。果然,含夕还未答话,樵枯道长已拍着身旁金猊的头开了口:“呵呵,小女娃敢情是来给老酸儒讨面子的,老道的灵蛇死得可冤了些。今天若让你轻轻松松走了,老道岂不是输给了这老酸儒?”抬手往湖上一指,“你且试试看,只要能出了这魑泽半步,老道今天便将那蛇胆白送于你。”

  仲晏子眉峰微微一动,子娆依言看向湖畔,不由吃了一惊。湖中不知何时出现一片片浮沉游动的暗影,仔细分辨,竟是为数甚多的巨鳄,其中不少已伏在岸边,逐渐昏暗的暮色之下,点点巨目似开似合,凶恶狰狞,甚是骇人。樵枯道长的驯物之术比起含夕来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不见任何动作便唤了这些巨鳄前来,含夕“哈”的一声拍手叫道:“师父师父,这些巨鳄前些时候被白龙儿赶得怎么也不敢回这边岛上来,你是如何把他们唤来的?快教教我!”

  “教什么教?”樵枯道长瞪她一眼:“仗着灵蛇还输给人家,师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含夕吐了吐舌头:“师父最厉害了嘛!”

  子娆已自湖上收回目光,轻轻一笑,便像压根没见到那些巨鳄,袅袅娜娜对樵枯道长福了一福:“道长,您是叔父的好友,便是子娆的长辈,子娆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在道长面前争什么输赢。”

  樵枯道长一愣,盯了她半晌,突然笑道:“老酸儒,这小女娃嘴巴厉害,就这么一句话,老道便成了以大欺小,不好意思再出手了,你们叔侄合起伙来算计老道吗?”

  仲晏子冷声道:“我何时说过有个侄女?”

  子娆却不容他推拒:“叔父!子娆今天来求取蛇胆,是因哥哥剧毒缠身,不得已而为之。哥哥乃是一家之主,一旦身有不测,家中必生大乱。此事牵连甚广,非同小可,叔父想必也深知其中利害,还请不计前嫌,助子娆一臂之力。”说着衣襟轻敛,这一礼,却是王族参见尊长的大礼。

  仲晏子眼眸淡垂,不曾阻止,面上却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虽因当年的变故不肯再认王族,但这宗族天下,毕竟曾倾注了无数心血,始终存有几分牵挂,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更何况宫变之日,子昊和子娆曾暗中相助,才使他逃过一劫,他向来恩怨分明,眼见子娆相求,心中已有了援手之意,看她一会儿,沉声道:“你那哥哥胆大妄为,强行修习九幽玄通的功夫,以剧毒淫浸奇经八脉,毒废而玄功尽废,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你纵取到这蛇胆又有何用?”

  子娆略一沉吟,遂决定将实情和盘托出,摇头道:“叔父有所不知,哥哥体内剧毒并非因修习九幽玄通,而是二十余年汤药所至!”

  仲晏子眼底精光霍然一闪:“汤药?”

  “不错,叔父以为,哥哥当真是自来体弱多病吗?”子娆声音平静无波,却又似含了极深的怨抑:“那个女人的手段,叔父也曾领教过,她想控制哥哥,从小便以百毒为药迫他日日服食,二十余年毒药解药交相更替,以至于现在毒入骨髓,侵蚀五脏。竹苑琅轩多少武功绝技,哥哥偏挑了九幽玄通,固然是因为这门功夫十分厉害,却也是发现修习时借毒炼气,可以引导剧毒为己所用,设法加以控制,而今他体内剧毒,倒有大半是靠这玄阴真气的压制才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仲晏子神色阴沉变幻,震惊之下勃然怒道:“那女人竟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岂有此理!”

  子娆凤眸细挑,渐生冷澈之意,缓缓再道:“哥哥从来最恨别人要挟,那女人越是想控制他,他越是不让她得逞,当初决定修习九幽玄通时,便早已有了与她一争高下的打算。我与哥哥都是一般想法,叔父离家之后,那女人曾将我关进玄塔,想让我受那不见天日的折磨,我偏要活得好好的,塔中七年,我日日潜心修炼,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关我囚我,不过是造就我一身武功,而今我也定要为哥哥求医解毒,若人有神魂,必让她九天黄泉,永不安宁!”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偏激,却极合仲晏子口味,冷笑道:“好,她要害人,老夫偏要救给她看看!”一转身:“老道,借你蛇胆用一用,你肯不肯?”

  凭他两人的交情,樵枯道长自然不会不答应,却多年来斗嘴斗惯了,断没有当即应承的道理,两眼一翻,以手抚须:“烛九阴千年灵物,老道不吃这个亏,蛇胆取出来,不如用来泡酒。”

  仲晏子对他再了解不过,淡淡丢出一句:“三瓶百年雪腴酒。”

  “嗯?”樵枯道长眼中一亮:“百年雪腴?”神色大动之余,却摇头道:“百年雪腴换我千年蛇胆,不合算,不合算!”

  子娆这时哪还会不明白樵枯道长嗜饮,当即柔声笑道:“道长,您若肯赐了这蛇胆,莫说百年雪腴,惊云冽泉,东海玉髓、西域银倏,这些好酒我都能取来孝敬您老人家。而且啊,我们家还藏有几种好酒,别处可喝不到,倒时候我请您尝个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