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昊挥手命众人重新熟悉阵法,且兰见他不过略动了几人的位置,阵中诸人的配合便自然流畅了许多,整个剑阵分则灵动呼应,合则浑圆而一,纵横开阖,浑无破绽,比起先前威势陡增,不由暗自称奇。
“离司,令南方井、鬼二宿出列,你将剑法第六招重新教授,正午前不能做到分毫不差,就不必再练下去了。”子昊眼角带过剑阵,淡声吩咐了一句,示意她一同往湖边走去,“帝都今日有报,九夷族复国的诏书已经颁至诸国,你随时可以率族人迁回故土,届时我会让苏陵亲自带兵护送,以防万一。”
且兰忽地停下脚步,转到他身前,喜道:“太好了!我想尽快启程,穆国的兵马将烈风骑牵制在边境,皇非现在无暇两面兼顾,也正是个好机会。”
子昊见她开心的样子,温润一笑,在湖畔站定,静立着看了会儿那片清澄的湖水,徐徐道:“你在洗马谷再停留些时日,先将军中编制调整完毕,令族人收拾行装,一切辎重之物全部留下,不必带走。冶庐那边会准备一千张经过改良的飞弩,同时还会有两名铸剑师、两名驭奴随你回国,这些我会事先吩咐苏陵去办,需要多少战马你也直接找他。三天后,靳无余便会到此,你同苏陵一起见一见他……”
且兰开始认真听着,待到这时,忽然道:“你要走了吗?”
子昊道:“是。”
且兰道:“什么时候?”
子昊道:“今天。”
且兰十分诧异:“是帝都有什么急事吗?我原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走。”
子昊迎上她满含询问的眼睛,垂眸笑了一笑,微微摇头,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望湖面,湖水潋潋轻泛縠纹,在他墨玉般的的眸心一漩而泯,化做无垠无尽的幽深。“我不知道。”片刻之后,他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再看向且兰时带着如往常一样平静的笑容。
且兰隐约觉得他心中有事,第一次见到他似是不能把握的样子,问道:“要你亲自去办,是很重要的事吧?”
子昊微一点头。且兰前行几步,水中倒影清浅,他白衣飘飞如隔镜花水月,轻轻一碰,便碎做了点点晶莹。明净的湖水掬于掌心,沿着指缝无声流逝,将一丝莫名的滋味悄悄渗开,此时此刻心中回响的是叔孙亦前些日子一番推心置腹的深谈。
东帝无后、无妃、无嗣……
东帝的身体并不只是体弱多病那么简单……
东帝待公主绝不同于一般人……
九夷族真正的出路,王族江山永固的保证,还请公主深思……
五指收拢,冰凉的触觉消失在掌心,且兰抬起头来,仰望着这个一手覆她于黑暗,又一手将她拉出深渊的男子。他安静回望的目光,有着温暖的怜惜,漠然的清冷。“别太劳神,还是身子要紧。”沉默之后再开口,一分关切,淡淡温柔。
子昊笑容中融有一丝欣悦:“我知道。归国路途遥远,我来不及送你了,自己小心。”看了看天色,叫了苏陵过来,“命人备马,要最快的马。”
苏陵一怔,道:“主人要去何处?”
子昊转身往大帐走去:“楚国。”
第30章 第三十章
昔国的战马以快着称,经过特地挑选的良马虽不说日行千里,却比寻常的马匹要快上许多,从昔国入楚国境内近千里路程,原本至少要走三天左右,子昊他们却在二天后便到了入楚必经的沣水渡。
楚地与王域最是接近,南泽五湖,北吞九夷,西有三江贯穿境内,卷沅、洛以为池,绕泊水以为洫,襄帝时收后风国并入属地,自此一跃成为九域地域最广、声势最盛的强国。江畔驻马,放眼望去,只看沣水渡前穿梭不休的人马船只便可想象,楚都上郢是怎样一番繁华的景象。
“主人,再往前就必得走水路了,乘船到上郢还有小半天时间,我们要不要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离司和墨烆引辔缓行,连着两天疾驰赶路,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子昊遥望楚江,不置可否,一袭白衣纤尘未染,浑不似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如平日清冷的表情,寂静从容。这一路上他始终是这副淡淡的模样,越往南走,话越是少,自入楚境便未发一言,只是眸底愈见深沉。江中客船走了数艘,渡口略显得安静了几分,天空渐渐飘下细雨来,蒙蒙扑面,沾衣欲湿,他却不像有雇船前行的打算,反而下马往渡口尽头走去。
风牵衣袍,雨意渐浓。
江心一叶轻舟,自那云水深处愈行愈近,待到渡头轻轻停靠。淡烟微雨中,一柄青竹伞,半遮了女子水墨素颜,唯一点丹唇朱砂色,勾描在凝脂般的肌肤之上,艳若桃花。
步履袅袅,玄纱衣袂似曳轻烟,幽幽行至眼前,执伞的手微微一抬,唇畔晕了妩媚,眸光润了雨色,一把伞遮了两个人,安静的对视,眸心相映,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雨幕淡淡,飘落满天满眼。
“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子娆柔声道。
子昊负手淡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答话,独自举步上船,白衣玄裳擦肩而过,身畔雨落如烟。
青竹伞下,水光清浅,子娆轻轻侧首,明眸微垂。在后面呆了半晌的离司一眼看到十娘站在船头,低声道:“公主,你……你一直在楚国啊,怎么也不告诉主人,主人可担心死了!”子娆将手指在唇间一压,笑了笑,转身随着子昊去了。
船行半日,子昊一直静坐舱中闭目调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子娆便也不作声,只在近旁以手支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眉梢眼底尽是温柔。一舟顺水,转过青山古渡,穿过城衢宫坊,由静而闹,复又远离了尘嚣,进了一座引水而建的庄子。冥衣楼楚国分座的部属内外严守戒备,却无人知晓船上下来那形容清冷的年轻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唯有早已恭候在外的聂七赶上前来:“聂七见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