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子昊睁开眼睛,声音有条不紊,“即刻晋封且兰公主为九夷国女王,赐九夷族封地五百里,城池三座,三日之内将这旨意传遍诸国。”
“是。”商容领命之后,抬头问道,“主人,九夷国地处昭、昔、楚三国与王域之中心,四面环围,似乎已无地可封,请主人再加明示,老奴也好告知昭公清楚拟旨。”
子昊道:“息川之南王域所属,尽可封之。”
此言一出,身旁诸人都略有些吃惊,五百里封地虽是不小的恩赏,却也说得过去,但将王域之地分封候国,却是从无如此先例。苏陵方要开口,忽然想起些什么,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一抬眼,见九公主红唇淡挑,似笑非笑,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
苏陵他们走后,子昊一直默然沉思,许久抬头道:“子娆,记得你说过,王叔和樵枯道长住在少原君府一处别苑。”
子娆微微侧首:“你要见王叔的话,最好不过三天后大典之时,只要让含夕稍作安排便可,特地拜会,倒落在有心人眼中了。”
子昊眸中泛起笑意,轻亮的光影底下淡淡闪过:“你比我想得周到些。”
含夕及笄之典,诸国俊彦云集楚都,其中却特邀了一位且兰公主。三年九夷之战,真真假假师兄妹的情分,皇非与且兰是否曾有其他特殊的约定,关系到数方平衡,不得不加以确定。最清楚此事的莫过于王叔,能够加以左右的也是王叔,他这时候亲自走一趟,自是理所当然。
人既已在此,他就不会给楚国任何与他国联盟的机会,因此看重含夕,因此册封且兰,因此要与王叔深谈细聊。子娆一双清眸晶莹剔透,似要看到他心尖上,笑问着他:“五百里王域,算是封赏呢,还是问聘之礼?”
子昊手中的灵石串珠微微一顿,幽深的眼中漫过浮云般微妙的情绪。
乍听此言,近旁离司又惊又喜,主人……难道是决定要娶且兰公主了吗?原先苏公子的估计竟是没错呢!欣喜之中,却见主人面色如常,一片心绪不露的静漠,只是目光落在公主眼中,隐隐带出些深意:“我去见王叔固然是因且兰,但还有另外一事,便是亲自向王叔道声谢。”
子娆倒不解了:“道谢?为何?”
子昊看住她:“谢他在魍魉谷中及时出手相助,否则,你怕不还要再领教一下樵枯道长的厉害。”
子娆怔住,心念飘转,便知他已将魍魉谷中诸般惊险都在含夕那儿问了个明白。原想避重就轻拖延一时,过段时间他说不定便忘了,却还是小觑了他的耐心和记忆力。他知她不会说,所以并不追问,他更知事情不是她同夜玄殇入谷遇上含夕找到烛九阴,再因王叔和樵枯道长的交情取到蛇胆这么简单,所以未弄清实情,也从未发作过。一抬眼,只见他唇角笑容收敛,目光沉沉扫来。在他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两弯密密羽睫细细微微地颤了一颤,她垂了眸,站起身,袅袅然对着面前神色清漠的男子低头,屈膝而下,一字一句都说得柔顺:“子娆知错,请王兄责罚,子娆以后再也不敢了。”
莹莹晶眸里藏着一点流光灵动,这一拜,离司明显看到主人唇角微微一搐,似是想说什么,生生又忍住。
知她向来肆无忌惮,魍魉谷这样的险地如今能去,往后就也敢做出别的危险的事,原想借机责她一番,以防将来真有不测,此时却自无言。只因话到嘴边,想不出该责她什么,她这般低眉认错,却又究竟错在何处?
心有所求,必有所患。
他看得到结果,生死从容,将一切算定谋定此身无畏,却只怕有那么一天,她所求所愿,毕竟伤痛。
欲要护,偏偏无从护起,江山天下,护得了人,却如何护得那颗凝雪透冰玲珑心?
胸口窒痛未及防范,一声咳嗽冲口而出。子娆蓦地抬头,见他脸色发白,只道他是真的动了怒,慌忙道:“子昊,真的是我错,你别……”
话音未落,子昊一合目,抬手止住她。睁开眼时,只淡淡道了几个字:“下不为例。”起身而去。
少原君府,重门朱墙灯如火,照见雕楼华台,殿宇连绵,堂皇不似人间。
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下,善歧在侧翻身下马,上前请道:“姑娘,可以下车了。”
绣帘掀动,玉指如葱,精美的凤蝶穿花垂玉步摇颤悠悠轻晃在乌发之侧,款款动人,车中美人移步,袅娜而下,扶了小鬟的手对一路护送的侍卫们转眸流笑,往府中媚行而去。
每每奉命行事,善歧已是不止一次去半月阁接这美姬入府,如今走在她身畔,一阵阵似花非花,似露非露的幽香飘过君府美苑月下长廊,有意无意荡漾在鼻尖眼底,仍叫人一时心猿意马。
穿花拂帘,半弯新月照见媚影扶疏,白姝儿对皇非起居之处极是熟悉,人未入内,笑语已娇软传至:“好香的酒气,公子今夜怎么这么有雅兴,得了什么好酒要姝儿来陪?”
室中一张宽大舒适的雕花香榻,皇非手把晶盏斜靠其上,一身锦丝单衣雪色流逸,如玉如月的料子衬着金丝玉带随意束起的黑发,不输王服缨冠的风华。听得白姝儿进来,目光未离开面前的棋盘,一枚棋子“嗒”地落入局中,懒懒笑道:“来得这般迟,先罚酒三杯再说。”
白姝儿媚婉抬眸,忽而见到两旁站着执壶捧杯的女子,面色隐约一变,却立刻转出笑容:“三杯酒下去,姝儿便要醉得不省人事了,岂不扫了公子的兴?不如先让姝儿替公子斟酒赔罪。”抬手自旁取了玉壶,目光掠去,“哟!公子府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这容貌身段,可真真招人怜爱呢!”
皇非一抬头,伸手揽了她过来:“紫衣的叫拢月,原是宫中女吏,本君喜欢她害羞时的模样,昨日向王后讨了入府。绛衣的叫召玉,却是大王赐下的,原本还有一人,不过回来路上凑巧被左营禹将军看中了,本君欠禹将军一顿酒忘了还,只好忍痛割爱。”
白姝儿陪他饮一杯酒,眼角斜斜扫向两个女子,含嗔流怨地道:“怪不得公子一连几日都不去半月阁,原来家中另有了新欢。”
皇非低头看她,兴味十足:“新欢不如旧爱,来,帮我看看这盘棋。”
白姝儿就势偎在他身旁,端详那棋局,看来看去,却只摇头:“楚都谁人不知公子棋艺非凡,姝儿哪有能耐解公子的局?公子莫要难为人家了。”
皇非目光在她脸上一转,悠然以指叩案:“此番你可猜错了,这棋局是别人设了要我解的,很有些意思。我是在想,就此赶尽杀绝呢,还是再玩几手解解闷,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白姝儿将眼梢媚媚地掠他,软语动人:“要姝儿说,怎么都一样,反正都逃不出公子的手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