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

作者:十四夜

  太子御自少得天宗真传,乃是穆国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遇袭一刻骤然自马背上飞起,长剑弹出鞘中,于黑暗中划出凌厉的光弧,头也不回,反手疾挑对方空门!

  剑光之下,一个灰衣蒙面人凌空现身,太子御座下马匹一声嘶鸣卧倒在地,不及挣扎,便惨嘶着坠入山崖。四名白虎禁卫同时被鬼魅般出现的几个黑衣人缠住,将太子御等人完全卷入战局。

  四周刀剑交织,敌我难分,太子御锁定那刺客首领,显示出临阵不乱的高手风范,长剑循精妙角度刺出,当空一颤,带着令人心悸的利啸抢攻对手。

  灰衣人亦忽地折身,回剑凭空刺下。

  双剑相交,两人间精光爆现!

  但听“哧”“哧”两声,两道身影同时后退。灰衣人左肩之上血光迸射,竟未能避开太子御一剑反击,但他的剑尖亦自太子御前胸划过,挑破护身软甲,一张桃花细笺伴着鲜血飞出,一个急旋,落入了崖下奔腾的涧流中……

  三千桃花绽琼宇,人间胜景乐瑶宫。

  被选作含夕公主及笄典礼招待诸国宾客的乐瑶宫建于沅水与楚江交汇而成的一泊内湖之上。二水溶溶,三十里清湖如镜,其上以渐芳台为中心修造一十八座精巧水阁,一阁一天地,一步一美景,雕花彩石铺成的浮桥缦回相连,飞檐高低错落有致,当中繁花照水,次第当风盛放,若自高处望下,琼楼涟碧水,玉阙落芳华,湖中倒影层光叠玉,恰如一朵艳丽鲜花绽开在澹澹波光之上,美不胜收,渐芳台便也因此而得名。

  千回百转,精雕细刻,浮桥却只为看,往来水阁之间的宫人侍女从来都是泛舟而行。大典那日,彩衣宫女引棹踏舟,以玉盘盛托了新鲜采摘的奇花异卉送入阁中,并置美酒珍果待客,诸国王侯锦衣华冠,扈从如云,每有到者都绛衣使者引领至一处水阁,招待周到。

  渐芳台上更是装饰一新,当中以整块翡玉砌成祭天礼台,朱红之色烈烈,象征着楚国宗室血统的朱雀神鸟在阳光下振翼欲翔,与当空雍容的王旗相互呼应,四周五色羽旌簇拥招展,煌然不可逼视。台前琼阶,台下御道,皆尽香花从簇,倾珠铺玉,举目望处灿灿生辉,令人疑是那湖中粼粼波光漫艳其上,仅为一国公主及笄之礼,着实是奢华铺张到了极点。

  为方便观礼,四面水阁前的帘幔都早已用金钩挂起,但只有渐芳台北面一处小榭四面垂帘,轻纱飘荡之下,令人只见得依稀人影,却看不清其中情形,大异于其他观礼之处。

  在此伺候的两名侍女乃是含夕公主身边小小心腹,知道里面是公主极为重要的客人,奉了命不去轻易打扰。而那客人,也冷淡得很。说冷淡,却又似乎不是,为他引路时他对她们点头微笑,容色温雅恍若静川明波,但偏偏,就是让人觉得疏离。

  于是便那样屏息静气地关上门,退出,临窗而立的便只余了子昊一人。他透过幕帘飘逸的光影遥望渐芳台,各处风景尽收眼底,离典礼开始还有些时间,他闭目沉思一会儿,返身向外走去。

  阁中并无闲杂人等,隔着花厅,是对称而建的同样一间雅室,他在门前停住,叩门而入,里面一人布衣灰袍,颌下飘髯,一身冷傲之气自那旷逸的身形之中显露无遗。

  “子昊见过王叔。”淡淡一声施礼。仲晏子似乎对他的出现并无太多惊讶,虽十余年避退江湖,但曾经朝堂上周旋谋划,猜度人心自是驾轻就熟,刚才子娆那丫头突然出现,邀了老道士去寻酒喝,他便知其后必有因由,果然来的,便是当今东帝。

  却不回身,仍是稳坐案前看着窗外的情景,语气似慨似嘲:“你好手段,轻而易举,便令楚国这场盛典先减了三分声势。”

  轻纱之外,位于渐芳台右侧,楚王御座近旁的一处座席,人来人往似比其他地方热闹不少,一眼望去格外醒目。

  今日一早,帝都王令遍传九域,正式晋封且兰公主为九夷国女王,封城赐地,恩赏甚厚。未贺含夕及笄,先贺且兰封王,九夷族声势不同昔日,隐然直追楚穆,诸国纷纷具礼前来,以示友好,而且兰的座席也由原来下首一点,改为与宣王对席的尊位,而此处,原本是为穆国太子御预留的席位。

  太子御一行至沣水边境忽因急事返程,最终未能至楚,代为出席大典的乃是三公子玄殇。长街一战,穆国三公子声名鹊起,如今太子御无故缺席,少原君亲自相陪,诸国难免察觉风吹草动,前往他处结交之人也是络绎不绝,成为场中另一热闹所在。甚至连赫连羿人竟也一反常态,对这杀子仇人全然不计前嫌,与他把臂相谈,言笑甚欢,临走时还十分亲热地在他左肩拍了一拍,而夜玄殇,有意无意地向侧闪让,随即和身旁少原君迅速交换了目光。

  赫连羿人转身之时面色陡沉,两天前太子御在楚穆边界遭遇刺客袭击,以至缺席大典,少原君府嫌疑极大。但皇非两日来一直和白姝儿同进同出,不可能亲自出手,那么武功与太子御不相上下,却又杀之而后快的,便唯有和少原君府公然联手,也是将在此事中获益最大的三公子夜玄殇。

  方才的试探证实了这点,赫连侯府与少原君府由针锋相对而势不两立,太子御也一样与夜玄殇绝难共处,两相联盟,必以一方的落败收场,只看是谁先下手为强了。

  隔着纱幕,无论是且兰雪衣盛装引人瞩目的风华,还是夜玄殇那边迎来送往都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水到渠成的事,并不需要再有太多的关注,子昊在仲晏子对面拂袖落座。

  仲晏子看他一眼:“若我所料不错,太子御想必是中了你的算计,以至被夜玄殇取而代之。且兰这里又是封城让地,王恩盛宠,风头几乎压过了今天大典的主角,五百里王域领土,你倒是大方得很。”

  子昊神情自若,不急不徐地道:“王叔言重了,我不过还夜玄殇一个该还的人情。而且兰,五百里王域不少,但也不算太多,那本就是她应得的。”

  仲晏子闻言,眉峰忽地耸动,扫视于他:“既如此说,看来有些事你早已心中有数。”

  子昊唇畔蕴有丝缕幽深的情绪:“王叔收且兰为徒,处处加以维护,难道不也是因此吗?”

  仲晏子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对他十分不满:“以且兰现在对你的心思,我对她再加维护,又有何用?”

  子昊眸子一垂,泛出无声淡笑:“王叔疼爱且兰,却何以如此苛责侄儿?我心中对一些事情虽有谋断,但与且兰相处不过月余,这等事,似乎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仲晏子面上越见恼怒:“你既清楚实情,却与她同宿同行,恩嘉封赏不断。哼!我便该想到,从一开始你引她刺你一剑,便是想让她心存愧疚,凡事才对你言听计从,这番苦肉计未免也太过真切,难道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吗?”

  “王叔说得对。”子昊双眸微抬,从容平静接他话语,“为大局计,侄儿确实不惮任何手段,此身如此,其他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