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

作者:十四夜

  江湖之上恐怕没有人会不为这两样武器而悚然,这一张琴,曾惊破柔然十万铁骑,这一柄剑,曾斩裂后风国山海城池。

  昔日赤峰山前,一人一琴,独面柔然族大军来犯,曼殊花赤焰般肆放的色泽,至今仍是柔然无法磨灭的丧国之耻。

  乍见这张琴,居于宣王下座的万俟勃言垂眸忍色,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心头百般不甘——姬沧一日不亡,柔然便永无无出头之日,但这世上又有几人,有把握胜过这张夺色琴?

  皇非站在另一张琴前,修长的手指随意拭过琴弦,琤然一抹清声挑动,他微微侧首倾听,合眸笑赞道:“清若瑶玉之纯莹,泠若广寒之高洁,好琴!殿下这份礼物真可谓用心良苦,非代公主先行谢过。”

  一抬眸,俊逸的眼底精芒隐射,盯住眼前放肆的对手,含笑的唇弧挑起完美的锋利。

  姬沧眼梢一扬,华魅风情惊人心魂:“君上何必多礼,只要莫忘了我们的约定便好。”

  皇非微笑颔首,衣袂翩翩,恍若玉树临风:“殿下之约,非岂敢相忘。”

  渐芳台上弦音乍破,就连身处高榭之中的子昊和仲晏子心中都微有一凛,兵锋迫面的感觉!

  初时是几声凛冽交错的寒音,然而随着台上两人指法渐急,千军万马远来,震天蹄声卷起万里黄沙,瞬间便如乌云蔽日,急没漫山遍野,其势滔滔,一发不可复止。

  饮血的杀气,横溢长空,几乎是没有片刻停留,两军交锋,喊杀声震耳欲聋,惊沙扑面,血肉横飞!

  战马悲嘶,雷鼓铮鸣,一道道凌厉的音色穿空破日,热血溅面,甚至可以清楚听见长剑劈胸、利镞穿骨的破裂声响。

  三军往复,冲杀相搏,山川震荡,江河崩流!分明是阳春三月湖风浅,却好似鬼哭神嚎雷电崩。

  “砰!砰!砰!砰!”连续数声碎响,离琴案最近的楚王身前,杯盏纷纷迸裂,酒浆四射。赫连羿人急命侍卫护送面色发白的楚王和王后直接退至台下。这般琴音,便是苏陵、夜玄殇等高手也要硬以护身真气相抗才能稳坐席前,四周侍女护卫纷纷随王驾退下,更有体弱的支持不住,直接便晕倒过去。

  内力空御琴音,杀伐于无形之中,在座诸人虽自问要做到这点也并非难事,但这般强横霸道的气势却当真无人敢直撄其锋。

  台上姬沧乌发迎风,夺色琴血音狂肆,犹如燃起地狱烈火,催动战场上鬼神夺命;皇非双目静垂,始终面带淡笑,唯见广袖烈烈飞扬,风卷云啸,铮然不让锋芒。

  两人琴音之中都带了十成十的内力真气,交撞间气流激荡,原本平静的湖面之上急浪翻涌,眼看禁不住催发将要汹涌喷爆。便在此时,忽有一道清越的箫音飘然而至,行云流水一般穿入了琴声之间,两面昏天黑地的厮杀竟就此一窒,仿佛一道无尽的长河突然横隔在两军之间,流水浩浩,将这惨烈的战场一分为二,洗尽血污与戾气,唯余山川河流天然的静穆。

  箫音飞流,天地遥转,众人眼前漠原狂沙渐渐化作了一片浩瀚的夜空,河流遥遥不见尽头,向着虚空无垠的方向倾流而去,星星点点,炫丽如织的痕迹,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而璀璨的光芒。

  无比的宁静,无比的空茫,却又无比的温暖,仿若天地静止,亘古虚空。且兰心头一震,蓦地望向那箫音传来的水榭——这是令她永远刻骨铭心,王城之中催动九转珑玲阵的箫声。

  水榭之中轻纱影里,子昊唇边一支玉箫晶莹如雪,随着那流转的箫音,他腕上灵石串珠渐渐发出幽邃的微光,映得那张本就苍白的容颜,几如冰雕玉琢。仲晏子见状一惊,发现他竟是要以九幽玄通强行压制台上两人的真气。皇非与姬沧任何一人,都是九域江湖莫与能敌的高手,即便是借助九转玲珑石的力量,也难以同时抗衡,更何况这两个人,谁也不会容忍如此的挑衅。

  果然,箫音刚刚回转,两道琴音便不约而同地破空而至,仿若九天雷霆挟威怒震,倾势而来。

  那箫音却又一变,乘风生云,回荡层叠,向无边的天际飘涌而去,琴音与之一触,便如破入深沉无际的茫茫沧海,无论多么强横的力量没进海中,也只能在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最终还是要归复于瀚海永无止尽的平静。

  细刃般的琴弦无端在指尖一利,皇非剑眉微挑,琴音忽然大开大阖,气势凌厉,几如飞龙啸吟,直破云霄。

  便与此同时,姬沧夺色琴上血光盛烁,似有一只巨大的火凤展翼冲天,与那白龙并驾齐驱,不分先后地卷向箫音。

  琴音穿心,带着无可匹敌强悍的真气,子昊却只微一合目,心法流转,催动九幽玄通将黑曜石中蕴藏的灵力完全释放,一时间四周清光烁美,凌空眩目,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隐入澄澈的光芒之中。

  隔壁室中,子娆手腕上的碧玺灵石霍然绽出七彩异芒,紧接着,渐芳台上含夕的湘妃石,夺色琴畔宣王的血玲珑,万俟勃言收藏怀中的幽灵石都在黑曜石的牵引之下齐现清光,更有一道明紫色的光华自不远处楚宫衡元殿耀空闪现,却又转瞬消失了痕迹。

  夜玄殇猛然看向紫芒纵逝的方向,未及回头,便听到一阵碎金断玉的声音。

  姬沧手下的夺色琴骤然崩裂,而皇非琴上五弦齐断,夺面激射,他急速挥袖一卷,丝弦骤收,被他生生扯回琴上,“铮”地一声震鸣,整整齐齐紧在指下,勒出五道分明的血痕。

  再听那箫音,悠悠沉沉邈邈,仿若日暮残阳最后一抹光影,若有若无地消失而去,天地之间,唯余碧海无声,千山苍凉。

  夺目的鲜血,如同冰雪中极艳的寒梅,悄然绽放于白玉箫畔。子昊身子一晃,似有些站立不稳,仲晏子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却不料他衣袖拂下,转身静立,染血的玉箫亦没入袖中。

  不露声色的拒绝,仲晏子怔视眼年轻而骄傲的男子,身形笔挺,笑容冷峭,若非比先前更见苍白的脸色,他几乎以为方才看到的虚弱不过是错觉。压下心中震惊,沉声道:“你怎可如此逞强好胜?要知你现在体内剧毒全靠九幽玄通压制,一旦有所差池,便可能毒发攻心!”

  子昊转身之时,早已强行咽下已冲到唇边的腥甜之气,徐徐笑道:“多谢王叔挂心,侄儿自有分寸。”

  渐芳台上,弦断琴裂,皇非和姬沧几乎同时振衣而起,看向那座重纱掩映下的水榭,姬沧眼中戾气隐隐,转而扫向皇非。

  侍从们收拾好碎裂一地的杯盏,楚王才在众人护卫之下重新登上渐芳台。

  皇非心中诧异那水榭中究竟是哪国宾客,面上却未曾显露,上前微微一揖:“臣方才一时不慎,惊了王驾,还望大王恕罪。”分明是低头请罪,言辞间却并无卑谦之意,而楚王竟也不以为意:“爱卿无恙吧?方才……”毕竟是一国之君,看一眼桀骜的宣王,心有余悸的话自不能说出来,只是神色间毕竟有些不自然,“宣王殿下琴艺精妙……这两张琴当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