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舱中静了下来,几个原本要劝的部属也缄口沉思。殷夕语再道:“还有,这段时间我们忙于应付劫余门,对其他事情实在太过大意了。沣水渡冥衣楼相助夜玄殇,紧接着赫连齐死于归离剑下,少原君突然回护敌国质子,太子御遇刺,赫连侯府连遭重挫,你们不觉得这些太过巧合了吗?若我所料不差,楚穆两国恐怕不久便会有大事发生。”她转头望向舱外长江劲流,风波碧浪,“天势滔滔,顺昌逆亡不过一息之间,我跃马帮一举一动对楚穆诸国之影响非同小可,世人皆知,有些事情必要防患于未然才行。”
在场的几位舵主心中皆是一凛,“帮主的意思难道是,冥衣楼和少原君府联手了?”
殷夕语道:“冥衣楼向来行事诡秘,当年他们能插手宣国五王之乱,如今为何就不能介入楚穆内政?”
另外一位舵主宋双道:“若果真如此,帮主就更不能赴约。我帮根基在于楚穆,与太子御、赫连侯府都有瓜葛,怎知冥衣楼不是设下圈套,欲对我帮不利?”
解还天亦道:“宋舵主言之有理,少原君若想真正独揽大权,便必须彻底打破受赫连侯府控制的水军与烈风骑的平衡,我们手中的战船乃是他最大的顾忌。皇非此人手段凌厉,一旦动手就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现在冥衣楼分明是蓄意挑衅,难保不是别有用心!”
殷夕语站起身来:“正如你们所言,眼前之事已不仅仅是夕青一个人的性命,很可能直接关系到我帮存亡,所以今日之约我不能不赴。”
“帮主!”
“帮主还请三思!”
一众部属纷纷劝阻,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道:“殷帮主,既然这么多人都不赞同,你也不一定非要去赴约呀!”紧接着便听负责守卫的跃马帮弟子扬声怒喝:“什么人!”
殷夕语眉头一皱,命两人留下护卫伤者,带人出了船舱,抬头便见正中高大的船桅之上俏生生立着个碧衫女子,江风中衣袂飞扬,她人就站在那桅杆尖上,随着江风飘飘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却笑盈盈地毫不在意。
甲板上守卫的跃马帮弟子少说也有近百人,竟没有一个看到有人潜入船上,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了桅杆,不禁大为恼火:“大胆!你是什么人,还不快些下来?”
碧衫女子不理他们,只是认真地劝道:“殷帮主,你真的不一定要去,刚才那几位先生的话其实都很有道理,你应该再考虑一下才是。”
殷夕语见她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轻功造诣,不由多了几分警惕,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可是来自冥衣楼主座下?”
碧衫女子笑道:“帮主不必这么客气,我叫离司,我家主人让我来替你带路,顺便先看看你们少帮主的伤势,可不可以?”
宋双低声道:“帮主,小心有诈。”
旁边齐远建议道:“周围都是我们的人,怕些什么?不妨先诓她下来,看她玩什么花样。”
殷夕语沉吟不语,离司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们答应,秀眉微拧:“我家主人不喜欢浪费时间,总不能一直等着你们,我先进去诊脉了,你们慢慢商量。”话音一落,人已轻飘飘自桅杆上落下,似是借着风力一个折身,还没等人看清,便从一众高手面前掠到了舱门之旁。
宋双隔着舱门最近,见状大喝一声:“站住!”不由分说,一掌向她腰眼拍去。
“哎呀!可没听说过看病不让大夫进门的!”离司笑着向侧一让,滴溜溜沿着他的掌风旋身而过,淡碧色的衫子轻盈若舞,一闪便进了船舱。里面两个跃马帮弟子双剑齐出,挡她去路,谁知对方身法奇快无比,眼前只见得碧影微微一晃,轻烟般穿过飘过,眨眼间离司已扣住榻上病人的脉门。
“住手!”
不等赶进舱中的殷夕语喝止,离司手指已在病人腕脉上划过,蹙眉道:“果然是天残灭度掌,耽搁得太久,毒气已经侵伤经脉,麻烦得紧。”又仔细想了想,抬头道,“殷帮主,就算服了烛九阴蛇胆解去掌毒,令弟以后恐怕也难以恢复如常,差不多成了废人一个,去不去见我家主人都一样了,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一边说着,手下数枚银针射出,银光起落,准确无比地封入殷夕青身上几处重穴。
跃马帮众人纷纷惊喝,却不料软榻上突然传出一声低微的呻吟,昏迷多日的病人竟然有了一丝反应。殷夕语抬手制止部属,强压心中惊诧:“不想姑娘轻功造诣不凡,竟还精通医术,冥衣楼果然藏龙卧虎。”
离司微微侧首,对她笑道:“帮主过奖,精通医术虽不敢当,但我对各种奇毒却的确颇有研究。不如这样好吗,我可以让你弟弟醒过来,也可以每天来替他诊治调理,或许也能有所转机,你们就不必特地去见主人了。”
离司这话倒并非夸口,她虽然解不了东帝身上的剧毒,但多少年来倾心研究各类毒物,说起来已是数一数二的用毒高手。殷夕语深深将她打量,忽然问道:“敢问姑娘,贵主既然出言相约,你却一直阻我前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离司顿时吓了一跳,她心里纵然一百个不情愿带殷夕语姐弟回去,却也绝不敢违背主人命令,急忙分辩道:“我可没说不让你去,不过是告诉你实话而已,你如果要赴约的话我自然会带路,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第54章 第二十二章
夕阳满园,衍香坊今日闭门谢客,偌大的庭院一改往日喧嚣,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身处其中,隐约可以听到楚江浪涌、拍岸如雪的潮声,在一片黄昏暮色之中逐渐沉寂、远去。
殷夕语随离司穿过花木疏雅的庭院,登上后苑一栋独立的小楼,两个冥衣楼部属将抬着病人的软椅放下,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此时暮色近晚,天边残阳自面江而开的长窗斜洒入室,透过几幅深垂的幕纱遍染座席几案,浓重如同殷红的鲜血。低案上早已燃起两支烛火,些许微亮陷入这样沉肃的色泽深处,越发衬得一室静穆。
离司上前轻声禀道:“主人,殷帮主来了。”
隔了清静的幕帘,独立窗边的人正负手遥对着远处长江夕照,修长身影沐浴在一片残阳光影下,安宁如画,穆如远山。听得殷夕语等人进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道:“殷帮主,以跃马帮现在的实力,要助穆国完善一支能与楚国抗衡的水军,应该不会太难吧?”
和当时船中同样温润的声音,问话却似无形之刃直抵心头。殷夕语周身一凛,跃马帮拥有目前装备最精良、速度最快的战船,一向为楚国水军提供所需,这些年楚国在兵力上始终压制穆国一筹,稳坐霸主之位,与跃马帮此举有着莫大的关系。而赫连羿人之所以能与少原君府平起平坐,亦是因他手中掌握着战船、战马以及楚军造兵场这三样至关重要的利器,才能够一直牵制皇非,从而形成楚国政局完美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