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昊含笑摇头:“最终能不能成为盟友,要看双方合作的诚意,帮主既已答应了我之前的条件,我岂会再行威逼利诱?此后同舟共济,跃马帮的事便是我冥衣楼的事,能做到的,我自会尽力而为。”
这番话便是承认方才与殷夕语谈判不乏手段谋算,但却说得坦荡磊落,叫人明知落在了他的算计中,偏偏生不出什么反感来。如今的局面,答应他固然是拿殷夕青的生命冒险;若不答应,殷夕青也一样必死无疑,跃马帮和冥衣楼则必结深仇。
少原君府倾天之手,隐在暗处冷剑的锋芒……
江山江湖,风雨风云,谁对谁的心机,谁引谁的前路,谁进谁退,谁的余地,谁的孤注一掷?
无非一场完美的棋局,只看你愿做了棋子,还是那个弈棋之人。
室门闭合,夜色降临前最后一丝光亮沉入重重帘影深处,廊前风至,天幕飘落零星雨丝,室中越发显得幽谧寂冷。
身受重伤的少年始终陷在昏迷当中,眉目间不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子昊在旁盘膝静坐,指间串珠轻轻转落清幽的光芒,待从片刻深思中睁开眼睛,他抬手自殷夕青胸口膻中要穴小心地渡入了一道真气。
功法流转,可以清楚察觉天残灭度掌的掌力如无数赤蔓般纠结在殷夕青经脉肺腑之间,而他自身真气却被束缚在丹田之内,忽强忽弱,凌乱不堪。子昊曾翻阅过竹苑琅轩存留的天残灭度掌法诀,知这毒掌十分特异,所以先聚三分真气护住殷夕青心脉以保万一,然后才缓缓催动玄通心法,一股沛然如水的力量逐渐向掌下奇经八脉中散去。
在他真力催发之下,殷夕青泛白的肌肤隐隐透出一片异样的浮红,而子昊指尖却有一点暗紫色的异芒若隐若现,有如活物一般不断侵入他布满剧毒的经络。
玄通真气仿若游龙,四下游走周身。盘踞着的毒气却似无数被激怒的毒蛇,仿佛看到了甘美的血食,昂然吐信,暴然流窜而至。接连的真气交撞,渐渐在那片浮红中激发出暗赤如血的颜色,而使殷夕青的身体于黑暗中呈现出难言的诡幻。
四周垂幔无风轻扬,子昊却只静静闭目,唯指间异芒潮涌,骤然散发紫魅的微光。透过淡薄绡纱,几乎可见他周身同时被隐隐幽暗的光芒笼罩,说明九幽玄通正被逐渐发挥到极致。
赤色愈深,紫芒愈盛,真气毒气纠缠不休,由殷夕青手指少商穴始,沿劳宫、内关、曲泽、天泉一路而上,过肩井,下神堂,再经气海、三焦等处循环往回,此消则彼长,此退则彼进,一寸寸抗衡反扑,不时形成僵持的局面。子昊平静的眉间渐渐收拢,而昏迷中殷夕青身子亦不断轻颤,忽然间,嘴角溢出一丝浓稠的血迹。
子昊眉心骤紧,虽然真气交撞的反震力已大半被他引向自身,但殷夕青重伤之余,仅些许余震也足以造成严重的后果。不及细想,掌下真气流转,代表着习武之人生命精气的宝贵内力,在他控制之下倾注一处强行压向那股阴邪的掌力。
赤色中游龙旋啸,万蛇噬化。一层清晰的暗紫色幽芒,透过长垂无声的纱幕恍然异亮,照得暗室一片清炫,继而收敛宁静,却始终充盈着幕后静谧狭小的空间。子昊额前渐有冷汗涔涔渗出,隐约间唇色轻染了涂朱般的鲜红,衬得那清俊轮廓在这幽光之下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苍白。
先天真气如水浸纱,一点点蚕食深入。所过之处,仿佛有赤丝不安地绽出经脉,流窜挣扎,却瞬间被紫芒抽离,消弭于九幽玄通邪异的真气之下。
与之前强行对峙不同,如此抽丝剥茧,经脉间每剔出一丝毒气,便被玄通真气禁锢收束。这样的做法较之先前更耗真元,子昊指间异芒愈亮,脸色便更苍白一分,入侵的毒气一点点减弱,殷夕青周身经络逐渐空荡,丹田内力出于一种本能,自然向各处流注,遇上他事先设下的禁制,皆被阻挡下来。但天残灭度掌的毒性越弱,他自身的真力恢复越多,对于禁制的冲击力也就越强。如此一来,子昊不啻于在无法还手的情况下强行应付两面强大的夹击,僵持片刻,终于身子一颤,一口鲜血溅染衣襟。
窗外浓云沉重,天地已完全沦入黑暗,唯有密密细雨不断闪出冰冷的微光。
九幽玄通源自上古巫族,以奇毒逆天而行,浸经脉而修真元,其性阴寒灵邪,倘若一旦引导不慎,不仅无法清除天残灭度掌的剧毒,更有可能引发毒气反噬,届时即便自身能保,殷夕青也必落个血逆暴亡的结果。
子昊深知此中利害,因而格外留意谨慎,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残灭度掌最后一分毒气终于拔除。帘外光线黯淡,那仅有的一盏青灯仿佛禁不住冷雨的侵袭,忽明忽暗,将熄未熄,他掌下的紫芒似也不稳,微如萤火,幽幽若灭。
这番运功真元损耗过巨,不得已自行调息了片刻,他才再次催动心法,紫芒转盛,手掌下殷夕青全身肌肤如被光潮,逐渐呈现出一种莹透的色泽,在这冥冥幽静深处,仿佛能够看到细密如丝的玄阴真气正将毒气聚敛收束,只待最后一击。却不料在这关键时刻,心脉间忽有数刃急痛袭来,子昊手底真气不由一窒,本被阻挡在丹田之中的内力觑得这个机会,如同汹涌洪水破堤而出,猛地便向殷夕青四周经脉冲去。
以殷夕青此时的身体状况,若受到这般冲撞必定经络寸断,再无挽救的余地。子昊胸口气血翻涌,却已无暇自顾,唇锋一利,断然撤去逼住毒气的玄通真气,倾尽全力拦向这股失控的力量。
殷夕青武功毕竟不敌九幽玄通,被及时阻挡下来,同时紫宫穴中仅余的一缕真气却在子昊的刻意引导下掉头外冲。
如此一来,便等于将所有毒气在失去禁制的瞬间强行引入自己体内,子昊脸色蓦地一白,鲜血如利箭般自口中疾喷出来,全身经脉仿佛万刃齐搅,顿时痛不可当。他一边强抗着殷夕青内力的冲撞,一边将毒气急速引出,紧抿的薄唇间不断渗出鲜血,在惨白如雪的肤色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鲜血溅落,他腕上的黑曜石烁然一亮,点点冰冷的玄光转舞飞逸,与那将散未散的紫芒融为一体,明净剔透,流漾不休,陡然向外散开,将道道鲜血的赤红照出无比妖冶的异魅,亦将子昊和殷夕青的身子笼入其中。
此时上郢城外,正赶往灵台西山寺的玄衣女子忽然停步望向浓云密布的夜空,仿佛竟有明异的天星,自那风雨影里、乌云深处疾闪而逝。
身边蓝衫男子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公主,什么事?”
深湛的眼中纤影迷濛,女子的发丝被风吹得飞扬凌乱,掠过雪砌般的容颜,袅缦身影亦似在风雨中飘摇,似幻似真。
她抬手抚上心口,腕上一道灵石幽光潋潋,至深之处,晶莹如雨纷流。“没什么,走吧。”低声答了一句,玄袂如云拂过长发,夜色雨光流逸飘落,一瞬轻颦的眉间随之恢复了慵然的平静。
转身而去,两人的身影双双没入山畔急雨,很快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暗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