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如此,你没看见吗?大王将整片南苑赐给少原君扩修府邸,昨日君府令下,遣散姬妾三百余人,不是迎娶帝姬又是为何?”
“啧啧,也不知这九公主是什么样的美人,竟叫少原君如此相待。”
靠窗一张方桌前,彦翎抬手丢了粒花生入口,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饮酒的夜玄殇,低声笑道:“消息是真的了,昨天这大街上热闹得开了锅,叫人大开眼界,也不知皇非从哪里搜罗了这许多美人,莺莺燕燕千娇百媚,统统发送出府,倒真狠得下心呢。喂,你怎么打算?”
夜玄殇从窗外收回目光,问道:“可有含回的消息?”
彦翎懒洋洋地靠上椅背:“不确切,如今楚穆两国都在找他,好好一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切!这事八成和冥衣楼有关,否则怎么会连我彦翎都摸不着路子,你干嘛不直接去问她?”
“走吧。”夜玄殇不置可否,抬手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座。彦翎挑了挑眉毛,丢了银子跟出门去。夜玄殇迎风深吸了口气,转头笑道:“我约了人,晚上咱们老地方见。”
彦翎随手一摆,道声“知道了”,一闪身便没了踪影,夜玄殇则独自往染香湖方向而去。
天空不知何时漫开层云,不一会儿细雨纷飞,将整座楚都笼入了无边无际的烟色中。
轻寒隐隐,染香湖畔游人绝迹,夜玄殇不疾不徐随步雨中,似是享受这天地空寂的一刻,一种奇异而通透的孤独。
染香湖十里风月一片烟岚迷蒙,金殿华台,红楼翠阁皆在这漫天飞雨中若隐若现。
夜玄殇缓步而行,雨色下一身玄衣越发显得俊冷不羁。
一座长桥横跨湖波,对面山色掩黛,仿若杳无尽头,沿湖两岸密林如织,寂寂无声。
夜玄殇踏足桥头。
桥上忽然出现一人,微雨下翡翠色宽袖锦绣袍,腰间丝绦迎风飘飞,几似仙风道骨,沐云生烟,那人目视夜玄殇,负手以待。
夜玄殇仍是步履徐缓,似踏着某种特定的节奏,一步步登上飞桥。
雨势绵密,将山水烟湖皆尽染入茫茫之色。夜玄殇抵达桥心最高之处,漫然停步,扬唇一笑:“二王兄。”
“三弟别来无恙?”那人微微点头,审视于他。
夜玄殇迎着他目光,叹道:“记得上次见到王兄是在落峰山,转眼竟这么多年了。”
那人微笑道:“六年前三弟入楚时我即将闭关,是以未能相送,三弟不会怪我吧?”
“没想到二王兄今天会因我来楚国。”夜玄殇抬手,“当时你派人送来的礼物,我倒一直随身带着。”
归离剑的剑柄上,几道细纹金丝盘龙一般缠绕上去,穿过顶端垂下一枚造型朴拙的苍龙墨玉,被密密雨水洗得清亮,透露出时常抚弄的痕迹。那人目光停顿片刻,宽大的衣袖在风雨中飘摇不休:“三弟似乎不想见我。”
夜玄殇道:“王兄既然来了,也便罢了。”
两人似是闲叙旧事,话中却有锋芒如雨,无声飞落。
“看来,你早知我的来意。”那人笑容渐渐淡去,负手望向淡淡雨幕,“六年磨砺,三弟已非当日年少气盛,沉稳得多了。他说得对,如今天下形势变幻莫测,你若回国,穆国必然大乱,难免予他国可趁之机,灭国之祸便不远矣。”
夜玄殇笑道:“他真要说动王兄出手,本也并非难事,何况搬出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人道:“我只答应帮他一次,不过,一次足够。”
话音落时,他手中白芒一闪,出现一柄雪缨银枪,单手前擎,枪锋遥指数步之外的夜玄殇,左袖广袂翻飞,烟雨缭绕如云。枪锋之上刚烈之气与他飘逸的身姿气质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完美地融成一体,青山水幕的背景下,其人如峰,其枪如松,仿若一幅浑然天成的绝美画卷,寻不出丝毫破绽。
穆国天宗嫡传大弟子夜玄涧的“千云枪”,与楚国逐日剑、宣国夺色琴并驾齐驱,威震江湖。
千云枪出,万峰尽灭。
“三弟若能逃过天宗此次追杀,我可保证此后穆国再无人敢对你动手。”
夜玄殇在枪锋亮出之时,已感觉到隐匿林中的天宗弟子,四面八方织做天罗地网,断绝了所有退路。
夜玄涧身为穆王次子,复以天宗继承人的身份,自幼便入落峰山跟随宗主潜心习武,二十余年心无旁骛,于武道之上造诣精深。一柄千云枪足以截杀天下任何高手,天宗自来肩负维护穆国正统之责,太子御此次亲登落峰山请夜玄涧出手,可谓势在必得,绝不容夜玄殇生还穆国。
夜玄涧虽亮出兵器,却不急着抢攻,一手倒负,意态从容,给夜玄殇充分的时间拔剑迎敌。
纷纷飞雨禁不住枪锋凛冽的劲气,化作一片迷蒙霰雾,激散四方,现出原本清晰的湖林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