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

作者:十四夜

  “会!”彦翎在一片黑暗中笑了,眼中有温和的光泽在闪动。

  “这么相信他?”

  “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但我却不能不信他。”

  奚雪衣躺在那具没有了棺盖的石棺里,白衣之上早是泥污一片,脸色青白,此时看去倒真像极了一具死尸。听到彦翎的回答的那一刻,他微微有些失神,却马上又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于他这样的人终究是无法理解这世上又怎么会存在着夜玄殇和彦翎这样的人。

  “不过,在这之前,他会让那些迫使他做出这样抉择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我赌你活得绝对不会比我长!”彦翎的话语自细管之中传来,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信,让奚雪衣听到耳中浑身的不自在。

  他慢慢站起身,环顾间入目的是遍地的血,横陈的尸身,忽然墙角处传来几声细碎的低声呻吟,白影一闪,他已站在那人身前,那人被砍断了右臂,看到奚雪衣他费力地扬起剩下那条胳膊,哀求着:“二爷,救我!”话音方落,喉间一紧,已被面前人一只手死死地扼住,喉咙间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渐渐突起,奚雪衣看着鲜血从那人口中溢出,慢慢流到自己的指掌间。猛地一松手,那人像布袋一样仆倒在地上,再无声息。眼中闪着野兽一样的凶残的光芒,他疯狂地在每个人的身体上都补刺上致命的一剑。

  狠狠地吐掉嘴里残余的乌紫色的血,眼底一片骇人的赤色,奚雪衣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墨发在风中张扬着,声音早失温雅,发出近似野兽的阴沉的嘶吼:“代价?不错,我付出的代价已足够多,我只是要得到我应得到的,谁也阻止不了,谁也休想阻止!”

  彦翎听着地面之上间或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和奚雪衣近乎癫狂的笑声,只觉整个人似被扔在了冰窖之中,通体俱寒,周身起栗。

  终于地面之上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良久,头顶之上又传来奚雪衣的声音,声音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语:“被埋在地下,全身无力,等待死亡的滋味,呵,还真是让人终生难忘啊。知道吗,七天前,我和你现在一样躺在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里,被人埋在地下整整两个时辰……呵,就在我以为我会死了时候,他们却把我从地下挖了出来,当时的感觉……”奚雪衣似乎贪婪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即便是处于如此境地,彦翎的好奇之心仍然显得如此旺盛,所以某人非常配合地带着极度好奇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会被人活埋?那些人又为什么会放了你?”

  “因为我欠了他们一大笔赌资,他们放了我,只是答应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来筹集那笔赌资而已。”彦翎在黑暗中翻了翻白眼,心想怪只怪你天生一副恶赌鬼的模样,逢赌必输,他奶奶的,输不死你才怪!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将上面的话烂在肚子里。

  奚雪衣又如何知道彦翎在地面之下的一顿腹诽,眼睛扫向灵堂之内的那口新漆的木棺,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放口棺材吗?”彦翎当然明白他并不需要什么回答,所以向来多话的人适时闭起了嘴巴安静地扮演起倾听者的角色。

  “棺材,官财,无论是官还是财,我都志在必得。方才那人便是东宫第一杀手计轸,这许多年来,一直恬居本公子之上,呵,千年老二的滋味,我受够了。这一石二鸟之计若成,权财两得,哈哈哈……”奚雪衣越说越得意,狂笑不止。

  “果然是太子御!呵,所以你用我的命换的是计轸的人头!为的就是激起两人的火并,你却坐享渔人之利!”

  狂笑当中,奚雪衣站起身,“不错,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我该走了,好戏就要开场了,岂能错过!我们的赌局也可以开始了,看看到底谁的命会长一些。哈哈,不过……窒息而死是一个痛苦漫长的过程,而且死相会很难看,如果你还有力气咬断舌根的话,我劝你现在就去做!”头顶上那一缕细细的天光随着奚雪衣的话消失了,彦翎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真的与上面的世界隔绝了,他的生命会随着这棺中空气的耗尽走向消亡,可是黑暗之中,他却牵起嘴角笑了。

  他相信,夜玄殇一定会回来!

  凛冽的风从林间吹过,风中带着饱满的潮气,寒意迫面,阴冷透骨,竟是风雪的前兆。

  曲铃儿跪在地上,支撑着夜玄殇单膝跪地的身体,男人的头埋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的长发披拂下来,凌乱地飞舞着,遮住了众人探询过去的视线,让人看不清男人的脸面,只有身下的土地,慢慢被鲜血染红,血淋漓地流下,缓缓淌成一滩,长剑插在身侧的泥土之中,剑柄之上垂下的苍龙墨玉轻轻随风摆动,偶尔叩击在剑身之上,琤琮之声竟然恍如染香湖上清悦的风铃,漫天落叶在二人身边飞旋而舞,白的衫黑的衣犹如日与夜如此分明,却又纠葛缠缚在一处。

  “三公子,对不起!”女人的声音低低的,似是努力压抑着什么,脊背微微颤抖着,背心处的衣衫破碎如蝶。

  众人手握利刃竟然一时忘记了言语,十四的眼睛微微眯着,金色小剑在指间收紧,十三手中的剪刀保持着固定的角度,忘记了开合,计轸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众人眼神之中都有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计轸提着剑慢慢地逼近,林子中余下的十数名杀手也随之慢慢靠上来,林中空地的圈子被压迫得越来越小。

  听到周围的脚步声,曲铃儿仿佛忽然惊醒一般,霍然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计轸,尖声叫道:“不要过来!”左手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刺目的匕首,手腕处却被夜玄殇紧紧地握住,停留在她胸前心口的位置,尖锐的刀锋已刺破了胸前的衣衫,殷红的血浸染了雪白的云衫,宛若绽放着点点桃红,而另一只手上的匕首赫然正中身前男子的胸口,男人的左手紧紧捂在伤口之上,仍有鲜血自指缝间淋漓而出……

  计轸缓缓停住脚步,慢慢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曲铃儿,语调阴沉地说道:“你要做什么!”

  曲铃儿一下子愣住了……她以必死之心,一刀刺向自己,一刀刺向夜玄殇,却从未想过夜玄殇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不顾己身地阻止了刺向她身上的刀锋……男人胸口之上猩红刺目的鲜血,淋漓着的又是谁人的痛楚与心伤?

  计轸提剑继续迈步上前,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四周忽然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行走间靴子踩在树叶之上发出的沙沙声音。阴霾的天幕下,尸鹫在低空中盘旋着,不时地在周边密林落下,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在四周弥漫着,曲铃儿眼睛大大地睁着,看着那把黑色的剑,散布着恐怖的死亡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地逼近!

  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曲铃儿蓦然挣脱了夜玄殇对其手腕的禁锢,匕首停在自己的咽喉处,叫道:“别过来!”那声音凄清旷远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浑然不似自己。

  计轸皱着眉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曲铃儿,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我都是亡国之奴,只有杀了他,太子才会赦免我们的族人,你我才可以得到自由,过上你喜欢的生活……否则所有的人都会因你此刻错误的选择而死!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曲铃儿!你爱上他了,是吗?!”计轸面部扭曲着,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