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外出办事,回来恰逢太子御重兵封锁此地,恐怕夜玄殇二人难以脱身,借助大自在四时法潜踪匿迹混入军阵,在此关键一刻出手相援,更在暗中伏下部属接应。
“三公子这边走!”
围兵之中迷雾更甚,逐渐散发出夺魂的幽香,将太子御等人尽数阻住,应不负深悉烟中混有迷人暗毒,袖中劲风拂出,当先临阵退去。
颜菁迎上二人,同时面对归离剑与千云枪,就算是渠弥国师亲临亦难讨好,何况本便是虚势阻拦的颜菁,与夜玄殇硬拼一招后,借千云枪澎湃而来的真力向后飞去,落地时尚不忘迫出小口鲜血,造成无力追击的假象。
夜玄殇所待,正是这天罗地网看似成形的一刻,因有卫垣与颜菁的暗中配合,突围方才变成可能,反手一剑劈向太子御,凌空笑道:“殿下不必送了!”
白姝儿袖袂若舞,似化轻烟飘向夜玄殇身边,两人迅速靠近夜玄涧双翼,组成锐不可当的三角阵形,向早被千云枪杀得东倒西歪的军阵中冲去。卫垣与颜菁先后受挫,其后无论是白虎军还是禁军高手,面对三人联手攻势,皆是难挡其锋,纷纷向两侧溃散,严密的包围圈终被撕开缺口。
漫天迷雾遮蔽阳光,混合了尚未扑尽的火焰浓烟,将整座密宅乃至道路重重覆盖,为突围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卫垣目送三人脱出重围,落至震怒的太子御身边,挥手下令,全军追击。
第119章 第十二章
一夕霜华,长夜过尽。
重华宫若兮台前,一颗玉色棋子轻轻落下,在黑白分明的棋盘中央。雪衣影里素手盈玉,仿佛星辉划过指尖,晶莹澄美的色泽,在棋局深处挑起一抹清澈的流光。
棋盘对面,东帝轻轻抬眸笑了一笑,“意在子先,进退度心,你的棋艺越发高明了。”
眼前棋局黑白搏杀,纵横相映,一者稳扎稳打,动静有致;一者诡奇通透,虚实莫测。以两人之棋力眼光,皆已知终盘将是和局,见他罢手,且兰含笑收拾棋子,广袖如云流泻委地,“自始至终惴惴小心,如临于渊,总算有一次没被你杀得丢盔弃甲,是否手下留情了呢?”
子昊道:“你又不是含夕,输了还会耍赖悔棋,何用我刻意相让。”
且兰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入玉盒,“听说你昨日又赏了含夕三件上古珍奇,当中竟有一支夙帝时仙师莫玉亲制的古箫和一套你亲手抄录的曲谱,你待她也算用心,只是如今外面那些传言当真叫人啼笑皆非。”
子昊低头轻咳,只是一笑而过。
温泉海上缭绕轻浮的薄雾令此高台若隐若现,恍似天境,日前重华宫主殿修葺一新,且兰奉旨迁入新宫,东帝复将温泉海旁无极、长乐两苑赏赐于她,包括这昔日凤后命人采深海美玉精心砌筑,可容千人共舞的若兮台,再次增拨三百宫奴入宫侍奉。
一连数日,东帝每晚都在重华宫就寝,对未来王后之恩宠人所共睹,而对曾为楚国公主的御阳夫人含夕,更称得上百依百顺,诸般惜爱,一时竟惹得外世众说纷纭,只道少原君与宣王,一者与含夕公主青梅竹马,一者曾对其心存觊觎,当众逼婚,东帝自不会容此二人于世,因美亡楚,为色伐宣,天性风流不逊襄帝。
但唯有苏陵、叔孙亦等为数不多的近臣知道,东帝自楚国归来之后身子越发不如从前,眼见天日渐寒,旧疾时常复发,白日倒还支撑得下,但若入夜便非以重药压制不可,渐渐竟至一日不可间停。自曾亲眼见他一次毒性发作,且兰再难放心,随时陪伴左右,子昊亦刻意将她留在身边,借机将自己胸中所学倾囊相授。这一夜,两人又是通宵对弈,直至一夜悄逝,星冷天明。
“小时候我很喜欢看天上的星星,记得母亲曾说过,夜空中每颗星星,都是人间一个灵魂的化身……”且兰见子昊遥望触手可及的星空,起身前行,来到高台之侧,仰首道,“后来师父教我星阵兵法,我带着族人征战逃亡,夜里常常一个人看着星空出神,那时候每颗星星都离我那样近,那样清晰,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让我感觉并不孤独。”她轻轻低头,微笑叹息,“如今在帝都,你许我随意翻阅琅轩典籍,亦不断解答我观星之术的种种问题,可是我却越发看不懂,眼前这浩瀚星空究竟代表什么,谁人能做出正确的回答?”
她转回身来,仿佛想从他眼中寻找答案。子昊来到她身边,负手抬头,淡淡道:“天地万相,皆入人心,一人心境不同,所看所想自不相同,说来也并不奇怪。其实你天分极高,朕所授观星之术,你早已洞察入微,又有何不明白?”
且兰随口问道:“茫茫星汉,亘古长空,王上心中能够尽知吗?”
子昊一笑道:“朕从来不想。”
且兰略一诧异,轻转明眸,“从来不想?这答案着实叫人意外。”
子昊徐声道:“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天便是天,地便是地,生长消亡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你既翻阅琅轩藏书,当知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先贤想要参透造化,最终也只是留下各种疑问,无人能给出合理的答案,天地不仁,本是虚空,何必浪费时间揣摩?”
且兰道:“自从相识以来,无论为敌为友,你似乎始终掌握着一切,无人能逆王意,就连强势如少原君亦败在你的手中,我有时甚至以为,恐怕这天地都是你棋盘上一方棋子,无可抗拒你的力量。”
“朕从不认为可以掌控一切,自以为是是件危险的事情。”
子昊容色清澈深远,如往常一样无波无澜地隐藏着一切情绪,只留下捉摸不透的平静,从这个角度看去,甚至有种漠然的意味勾勒在他如削的侧颜,而使那原本干净温润的眉目浮现冷冽的痕迹。
微风乍起,吹得两人衣袂轻扬,且兰似乎若有所觉,下一刻他转过头来,唇畔微微弯起浅淡的弧度,对她伸出手道:“陪朕走走。”
若兮台半隐于云,整片夜空映入他的眼中,静如沧海,清若冰渊,越发显得幽邃莫测,无有尽头。他的手掌覆上指尖,便这样携她往高台尽处而去。
云阶百丈直通天际,长风吹起发丝随衣急舞,越至高处越发不胜清寒,而他的步伐平稳从容。
但他走得并不慢,一路不做停留,她追随他的身影,将灯火尘嚣遗落万丈。
在他的牵引下,且兰踏上最后一层玉阶,霍然之间,整个天地呈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