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尿苔相信婆永远都会活着,婆也就一直给狗尿苔剃了光头,再冷的天也剃光头,使他见不得了谁戴的任何样的帽子也听不得了谁说任何样的帽子。
狗尿苔说:你才戴哩!
秃子金是戴着帽子,他刚刚把帽子卸下来挠头,头上的疮掉了痂,红哈哈的像烤过的柿子。田芽和灶火就嗤嗤地笑,他们全晓得以前的秃子金从不戴帽子,嫌痒,娶了半香后却冬夏要捂个蓝帆布帽子,连晚上睡觉也不卸,因为不戴帽子半香就不让他到枕头上来。
秃子金便恼羞成怒了,说:你个残渣余孽,我抽了你的舌头!
秃子金的巴掌要扇过来,长宽把狗尿苔拉过来按在自己身边。长宽吃了一锅烟,弹出来的烟灰在鞋壳里保留着火蛋,又装上一锅烟,拿起鞋对火时,火蛋却灭了,他说:狗尿苔,寻火去!
村里人一向都是要支派狗尿苔跑小脚路的,狗尿苔也一向习惯了受人支派。他乐意这样,这样了大家才会说他比牛铃勤快。狗尿苔知道长宽让他去寻火是有意要把他支开,免得挨了秃子金的打。但今天是秃子金成心欺负他,他就看着山门下的行运,行运嘴里噙着烟锅。
行运和护院他老婆在山门下又吵,灶火说,吵髁呀,寻支书去断么!但护院他老婆却在说:你敢赌咒不?行运说:我咋不敢?!护院他老婆就扑沓跪在了山门下,说:太阳光光的,我要是收了那一元八角钱,让五雷击我,击我个火柴头子,不得好死!说完了拿眼睛看行运。行运也在山门下跪了,说:上有天下有地,当中有良心,我要是没还钱,我上山割草滚坡死,死个肉蛋子!说完,两人平静起身,各自分开走掉。
行运噙着烟锅过来了,白玉石的烟锅嘴儿往下滴口水,狗尿苔就站起来迎上去,说:行运叔,你咋和她赌咒哩?
行运看了狗尿苔一眼,没理睬。
狗尿苔说:她说让雷击她,雷真的能击她?
行运说:这有你说的啥?
狗尿苔落个烧脸红,他不再向行运讨火了,又不愿意让田芽、灶火他们瞧着他受了呛,他说:让水皮去!
水皮正经过巷子,拿着一本书,一边走一边看,脚就要踏上一疙瘩狗屎了,田芽叫了一声:看脚底下!水皮猛地受惊,脚没收住,果真踏上了狗屎。杜仲树下一片哄笑,水皮受窘要跑开了,却发现了狗尿苔也在其中,就站住,开始叫:来,狗尿苔,来!
狗尿苔说:你寻火去,长宽叔让你去寻火!
水皮似乎全不听见,只是说:我教你字,你会写你名字了吗?
水皮上过小学,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爱显派着要教狗尿苔写字。
狗尿苔说:我会。
水皮说:你会?还会啥,会反义词?
狗尿苔不知道啥是反义词。
水皮说:我说一个词,你能对出相反的意思吗?
狗尿苔说:能。
水皮说:吃饭——
狗尿苔说:不吃饭。
水皮说:革命——
狗尿苔说:不革命。
水皮说:去去去!
水皮一脸的鄙夷,不教狗尿苔了,又从巷子里走过。水皮为什么不教狗尿苔了?狗尿苔不明白,杜仲树下的人也都不明白。这时候,一只鸟从头顶上飞过,它屙下一粒粪,偏不偏落在狗尿苔的头上。最早发现这只鸟飞来的是跟后家的狗,这条没尾巴的狗,晚上常装成狼的样子蹲在村外田埂上吓人。它从窑场一路跑下来,经过山门时跳起来大声喊。灶火往天上一看,说:吓,叼了条鱼!狗尿苔也往天上看,立即认为这是住在窑神庙院里的那棵柏树上的鸟,白尾巴红嘴,嘴里叼着一条红鱼。白尾巴红嘴鸟不呆在柏树上,肯定是善人又出去给谁说病了,大家就都捡了石子往空中掷,秃子金还脱了鞋扔上去,全没有打中。秃子金说:今冬州河里的红鱼少得多了。他的话没人接,落在地上就没了。
水皮的经过和天上的鸟岔开了一场口舌,秃子金也坐下来挠他的秃头,但是,一切归于没事了,大家又彻底地无聊,拿眼睛朝州河那边看。州河上起着雾,镇河塔和塔下的小木屋已经在雾里虚得不完整,河面也不完整,隔一段了是水,水好像不流动,铺着玻璃片子,隔一段什么都没有了,空濛濛一片白。河边的公路上开过着一辆车,一群狗撵着车咬。狗尿苔又闻到了那种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