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说:我并没犯什么错,要批斗我?就是批斗那要在会上批斗,不在会上谁批斗我不接受。
霸槽说:行呀守灯,说大话了!
守灯说:……
霸槽说:就凭你这句话,守灯,我给你透透风,文化大革命了!守灯说:什么文化大革命?霸槽说:就是要革命呀,要无产阶级专政呀,要运动呀!
守灯说:几十年都是这样么。
霸槽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文化打头,你家是出了文化人的,赶明日一早,你主动把你家那些旧书旧画旧古董都交到石门那儿去,否则你就又成革命的对象了!
守灯说:交就交么,死猪已经不怕滚水烫了!
霸槽说:这就好,你去吧。
守灯却不走,他说他今日卖了些瓷货,这款交给支书呢还是交给你霸槽?霸槽说当然交给我。守灯就把钱掏出来,手指蘸了唾沫数了,交给了霸槽,说你数数。霸槽不数,把钱装进口袋。守灯说你给我打个条,霸槽说怪不得批斗你哩,你脑瓜子鬼么。就是不打收条。守灯不行,还是要收条。霸槽就骂守灯热萝卜粘到狗牙上还甩不离了?滚!
守灯挨了骂,守灯就走了。也没情绪去掐葱叶,也没情绪要回家去烙煎饼。一路回到村里,天已经黑下来,走过了霸槽的老宅子,宅院墙塌了一半,屋檐椽头苫了块牛毛毡,就恨起天要下雨没下得大,咋就不把这房淋坍吗!如果霸槽不是贫下中农,如果他守灯不是地主成分,霸槽在别人眼里再张狂,却入不了他守灯的眼哩!他就恨,恨起了他大,恨起了自己,说:我,我,我活的是他妈的×哩!
旁边有一只鹅,是六升家的鹅,六升的老表从东川沟来看望病,没什么拿,提了一只鹅,这也是古炉村唯一的一只鹅。这只鹅六升没杀,鹅就在村里浪荡,白色的羽毛被泥土弄得肮脏,这阵儿正摇晃着屁股往回走,听见了守灯说:我,我,我活……它说:你说鹅?守灯却听不懂鹅的发问,仍低着头说:我活的是他妈的×哩!鹅也不知道守灯说的是他自己,在守灯的屁股上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