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

作者:黑色墨水瓶

“……所以说,郡守并不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

君冉掩了口鼻,在角落里摆了胡床自己坐着,面上一派淡然,语气还要装出惨遭□□后弱不禁风的样子来:“就不怕我这是痨病?”

郡守正搂着一床被子志得意满仰躺在床上,闻言将手收了回来,一边系衣带一边冷哼道:“你得了痨病还敢和国师同行?”

“这话岔了。须知我现在就是个光棍,没有子嗣,发妻多年前也已亡故,说不定我就是想多拉些人陪我死……您说是也不是?”

君冉一边说,一边故意咳嗽了几声。三阳郡守勃然色变,一把把那被子推开,横眉竖目指着那被子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能说是我胆子大?”君冉叹息道。“联合山匪绑我的是郡守,逼我喝了迷药的人也是郡守。我一个病人,目不能视肩不能抗,纵使我告诉郡守自己时日无多,恐怕郡守你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君冉一边应付这跳脚的色鬼,一边在心里梳理了一番得到的信息,顿时兴味索然。他本以为这人是江洄的手下,再不济也在卓广林那有点名号,结果这位就是个光棍,文官这边没有靠山,在武官那头也没几个熟人。君冉试着拿半真半假的消息诈他,这位当真是一问三不知,言语间似乎还对这些上位者颇为怨愤……

君冉都有些佩服这三阳郡守了。这年头有靠山的胡作非为还可能被属下算计,这一位算是白手起家,居然还真混成了三阳郡的土皇帝,不得不说也是人家的本事。他侧耳听了听郡守的动静,心想这似乎还不够猛,又加了一句道:“前几日我看季华似乎也有些不适……”

回应他的是房门被摔上的一声巨响。

君冉叹了口气,屏着呼吸取了一颗药丸吃了,抬袖将空气中的药粉扇了扇,把那胡床收了回去,又摸索着提着被褥的一头将那被子拖下来丢到了地上。

他在房间里悠哉悠哉,那头的郡守却是着了慌。那日君冉在客栈里咯血可是有不少人看见的,当时因着赤城态度如常,郡守也就没有多想,现在仔细一琢磨,君冉这症状可不就是痨病吗?!

在命面前,美色权利全成了过往烟云。三阳郡守脚还没迈出院子,就先一叠声地叫起了下人,命他们去把府医寻来。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去招惹林苏这个疯子?江洄这样的心机和身份在林苏面前都讨不了好,他小小一个郡守,是哪里得来的自信?

小小一个府邸里兵荒马乱,外头的三阳城也不逞多让。

“这是哪里来的……”

灰衣道人公然持剑经过街巷时,百姓纷纷惊慌地向旁侧躲闪,看见他似乎对他们没有恶意后又很快围拢在一起,相互间窃窃私语起来。

三阳作为一个郡,自然是有一部分府兵的,但不知为何,今日居然只有守城的几个民兵在。这道士生的仙姿玉骨、如冰似雪,一手剑术却是大开大合、至刚至阳之势,几个民兵压根拦不住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身血气地往郡守居所走过去了。

郡守那档子破事三阳的居民多少都知道一些,看这道士长相,人们大致也猜着了这恐怕是位苦主,一时四处都是看热闹的,也有那等机灵人先跑一步,走小路去郡守居所递消息。

“听声音热闹的很……大家这是去做什么?”

一个穿着短打、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从城池的另一头走过来,恰巧和几个通消息的人打了个照面,还被其中一个人撞了下肩膀,有些讶异地笑问道。

此人长得面生,五官虽然清雅端庄,但是皮肤黄黑,十分颜色也去了七分。通消息的人随意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身乡下人打扮,压根没想过他是从郡守府上出来的人,随意地拱了拱手,飞快答道:“街上有个血溅了半身的道士提剑朝这边来了,我等正准备去告诉郡守呢。”

“血溅了半身的道士?”

赤城居然过来了?那群所谓的山匪已经都解决了?凉暖是谁在照看?

别的都还好说,一想到凉暖不知道现在在谁手上,君冉登时头疼起来。他本来计划的很好,连接应的人都已经联络好了,结果今天就出了赤城这么个纰漏。他本以为赤城顾忌着凉暖,解决完山匪的问题后会先跟着商队同行,结果……

由此可见,自己想当然实在要不得。三阳郡说小绝对不小,这么大的地方,碰巧遇见的几率简直和大海捞针无异,如果要去找赤城就只能回到郡守住处附近守株待兔。

君冉想了这么多,表现在外也不过是一刹的愣怔。他这一愣倒也符合乍听消息的惊诧模样,那几个人并未多想,说完之后就急着走了,并未注意到君冉落后几步,不远不近地缀在了他们后边。

说来古怪,赤城虽然武艺高超,但终究只是一个人,做不出什么以一敌百的事情来……他是怎么能公然带着武器进城的?三阳的郡兵到哪里去了?

君冉脑子好使,现在得到了消息又有了空闲,仔细想想大致就把事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无言地摇了摇头。

前面的脚步声陡然繁杂起来。君冉刚从郡守府出来不久,听这动静便知恐怕是到了地方了,当下不再前进,在身侧摸索了一番后挑了一个隐蔽的拐角躲了起来。

赤城和这些通风报信的人差不多脚程,这些人说是提前给郡守打预防针,其实这预防针也没提前多少时候,差不多这些人前脚刚进府邸,后脚赤城就冷着脸带了一串尾巴到了郡守门前。

“你……你……来者何人?”

门房看见赤城衣襟上一大片干涸的喷溅状血渍后,舌头不由自主地就打起了结。

“我……”

“呀,是张青云张道长吗?”

赤城的话刚说了个开头,一个颇带讶异的声音就在人群里响了起来:“我听说道长前些时日外出剿匪,怎么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跟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赤城冷着脸朝君冉看过去,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毛:“……阿牛?”

这是什么难听的名字?

君冉一哽,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惊喜的姿态来。赤城见他没有遮眼,知道他这是不想暴露失明的事实,早在听见他声音时就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轻轻道了一声“失礼”后便握住了他的手。

百姓们又是一片哗然。他们的想法简单的很,什么山匪不山匪的他们从来没见着过,倒是郡守平日里就喜欢抢漂亮郎君入府里当男宠,这个阿牛和这道士看上去关系又好像不一般,这么一瞧,分明就是郡守抢了有主的花惹来的祸事。

君冉给赤城传音道:“你为什么叫我阿牛?”

赤城一本正经地传回去:“自城外赶来,途经良田,见一黄牛犁地。”

“……算了。趁三阳官兵尚未反应过来就走吧。在这地方呆了几天,倒是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因为体内余毒未清的缘故,君冉的体温比正常人要偏低一些,即便如今已近夏日,他的手依然指尖冰凉。赤城借着自己衣袖的掩护,悄悄将他的指尖放到了手心里捂着,冷哼了一声后收剑就往回走:“什么匪?不过硕鼠而已!”

赤城也是算准了三阳此时兵力不足才敢如此莽撞,他也不知道那些消失的官兵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在这种情况下速去速回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三阳郡守,自然有人会帮忙找这郡守的麻烦——只是不知道这郡守传出一个得罪了得道高人的名声后,日子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安泰了?

“哎?!这……这……人呢?”

“你们看天上!”

“这……这……这是驾云去了?他们原来是仙人吗?”

赤城当然不是驾云离开,但弄个异象给三阳郡守添添堵还是可以的。师父教他不可因为身怀异术便随意干涉人间之事,他这样也不算是直接干预,想来也不算违了师命。

他是一身轻松地走了,三阳郡守那边却没这么好心胸。他听见赤城的消息后立刻就派人去了关押男宠们的后院,发现君冉果然已经不在里面后气的砸了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

能从一个平民混到如今郡守的地位,三阳郡守也不是个傻子。现在的情况分明就是他被君冉耍了。细细想来,君冉说的那什么痨病完全是没影子的事,他故意这样刺激自己,可不就是为了找个机会好逃出府去?

偏偏君冉走的时候还特意磨了墨,在地上的被子上写了一行大字“此为君妾,望珍重之”,生怕他不知道自己被耍了!

堂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瓷碎陶。三阳郡守红着眼睛站在一片碎片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无比快速。热血一股一股地涌到头顶,冲得他面色赤红。

“道士再厉害,也绝没有腾云驾雾这等神仙手段。给我去找,现在就找,我要亲眼看着这两个人死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