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

作者:priest



    窦寻转头瞥向窗外,不吭声了。

    徐西临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么听我的要么滚”的唯我独尊病又犯了,只好无奈地退了一步:“行吧,你要是真想转专业也行,就正经八百地去读,把你那荒唐的医托辞了。”

    窦寻用肢体语言完成了他执拗的拒绝——我不。

    “你想摆脱窦俊梁,我理解,不想用我,我……我也……”徐西临说到这有些伤心,心累得要命,“嫌国内没有奖学金、时间又长,我也同意,你可以出国申奖学金,四五年、顶多六七年……还能怎么样,到时候是你秦香莲了还是我陈世美了?条条大路,为什么你非要往不靠谱的死胡同里钻?”

    徐西临开了个半酸不甜的玩笑,本想略微缓解一下气氛,可是窦寻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他。渐渐的,徐西临就笑不出了,他看懂了窦寻的言外之意——窦寻确实是那么想的,他虎视眈眈地守在徐西临身边,做梦都要牵着他一根手指,生怕自己一错眼,人就不是他的了。

    徐西临缓缓地靠在书桌上,半晌,他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嘴角。

    “哦……”他微微低下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窦寻顿时慌了,紧张地去扳他的肩,被徐西临避开,窦寻脱口说:“你说过不和我生气的!”

    徐西临心头一悸,忽然心疼得难以自抑,于是扣住窦寻的手,单方面地结束了争吵。

    “我就试试,”他想,“我陪他走下去,像窦俊梁说的那样,准备一份体面,让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将来他要是有受不了的委屈、过不了的槛,我都替他兜着。”

    所谓“分歧”,其实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吗?

    徐西临渴望成功的心前所未有地鼓噪起来。

    心灵鸡汤里说“当你渴望成功的心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一样,就会成功”……不过到了徐西临这里,好像不太准。

    自从教育超市加入维生素供货商之后,后续的事端奇多。

    先是有些用户疑神疑鬼——水果这东西,一棵树上长出来的味道也不尽相同,以前没人提,现在只要味道有一点不尽如人意,留言板上就会出现怀疑论者,认为维生素是用教育超市的货源以次充好。

    教育超市那边也三天两头没事找事,姓王的把徐西临当成了他自己的小碎催,时不常地把他宣过去一次,不是吩咐他做海报,就是让他找人帮忙发传单……这还是好得,姓王的贱人没事总说教育超市的销售渠道受到“不正当竞争”,一再要求徐西临把其他家水果也提价。

    两边不是人的维生素一个月的营销额跌了四成,到后来,连在留言板上骂他的都少了。

    徐西临心力交瘁地跑了一个多月,挖空心思,依然没能止住颓势。

    而期末考试却不管学生们被什么绊住了脚步,依然随着隆冬降临一同逼近。

    徐西临在临近考试周的时候才心烦意乱地翻开崭新的课本,震惊地发现自己这一个学期都在无事忙,居然没正经念过几天书!

    他只好挤出时间,跟罹患拖延症晚期的网瘾少年们一起住进了通宵自习教室,开始了一天学习“二十个小时,一个学期学习俩礼拜”的临时抱佛脚。

    他每天在通宵自习教室里待着,困得受不了就趴下眯一觉,第二天六点半回他没正经住过几天的寝室洗漱,出来吃个早饭,接着又扎根在自习教室里,这么没白天没黑夜地熬了大半个月,熬完了丧心病狂的考试周,徐西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累得走路发飘,正想打辆车回家,忽然接了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有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大爷冲着听筒嚷嚷:“哎……你是那个苏文婉的孙子吗?”

    徐西临有点懵,心里纳闷:“苏文婉是谁?”

    下一刻,他蓦地反应过来,以前在外婆的身份证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徐西临:“对对,我是,您好。”

    “哎呀,孩子啊,你快过来一趟吧,你姥姥今天在活动中心这教他们走步,不小心摔了……”

    徐西临脑子里“嗡”一声,漂浮的脚步陡然落了地,放下电话就跑了。

    他匆匆赶往医院,看见一大帮老头老太太正围着徐外婆转,见他来,都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吵得他头昏脑涨,所幸被护士一股脑地赶了出去,这才从医生嘴里听明白——老人骨头脆了,摔一跤了不得,骨折了。

    “这里还长了骨刺,”医生拿着片子指给他看,“做手术也可以,但是以后可能还会长,病人年纪太大了,最好还是保守治疗,以后别让老人走太远的路,回去给她置备个柺杖之类的……”

    徐外婆在旁边听见,小声地抗议:“我不要那个,那个拿起来就不好放下了。”

    医生都笑了:“那就别放了呗,您这岁数拄拐多正常啊,怎么,以后还打算要跑马拉松啊?”

    徐外婆就闷闷地不吭声了。

    徐西临安抚了她几句,给她办各种手续,还请好了护工,足足半天,才算都办妥当,完事,他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累得麻木了。

    徐外婆孤独地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头发散乱,首饰都摘了,脸色苍白,挂满了皱纹,冲他招招手:“来。”

    徐西临搬着椅子靠近她床边:“我刚才给小寻打电话了,他一会就过来,我们俩轮流陪着您,还有护工,躺一躺就好了……您也是,比划比划就行了呗,又不上台,教那么卖力干嘛?”

    “老了呀。”徐外婆跟着他的话音说,然后她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黄土埋到这里了。”

    她以前从不肯承认自己老,这是第一次当着他面说这种话,徐西临:“您说什么呢!”

    “人不能久留的。”外婆说,“我爸爸活了六十岁,妈妈活了七十一岁,我都超过他们了。”

    徐西临勉强笑了一下:“过去的人寿命短,您怎么也得活到一百一才对得起二十一世纪啊……谁还没摔过?窦寻还一天到晚在拳馆里摔得跟个西瓜皮似的,不也活蹦乱跳的么,您这就是赶上寸劲了,怎么还说起丧气话了?”

    “嗳,”外婆摆摆手,“不丧气,寿数是定的,我晓得的。外婆有句话想帮你讲啊。”

    徐西临只好洗耳恭听。

    外婆沉默良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