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宗总叫人担心,铭心想上去看他。
元声却问:“可否陪我到荷花池散步?”
“当然可以。”
“你鼻尖上有汗珠。”
“是吗,让我洗把脸。”
“不,铭心,现在我就有话说。”
他脸色慎重,彷佛真有重要言语。
他俩缓步到荷花池。
铭心赞不绝口:“谁的设计,小小一角,与尘世隔绝。”
“家母。”
“真好心思。”
卓元声忽然说:“铭心,我想离开这个家。”
“铭心不出声。”
“你可听见?”
“知道了。”
“请给我忠告。”
“这种事不宜太冲动。”
“我厌倦这个家。”
“这样说多不公平,家给你一切,你不感恩,反而抱怨。”
“没有自由。”
“我是自由身,自由需付出代价,一人在自由世界流浪,有时烈日当空,晒得唇焦舌燥,几乎皮开肉烂,无滴水可饮,还有,大雷雨之际,又无片瓦遮头,你应付得了?”
“试一试。”
夏铭心叹口气,“豺狼虎豹追逐,要你的命,混身血污挣扎,你也愿意?”
“铭心,你太夸张。”
“真实生活中斗争,我还没形容到十分之一。”
“我需要你的鼓励。”
铭心怔住。
“与我一起走。”
“元声,你误会了,我原不属於故园,走不是我的问题。”
“做我的伴侣,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去。”
夏铭心睁大双眼,“为甚么?”
“别问太多,铭心,只需与我走出去。”
“汽油用击怎麽办?”
“走路。”
“腿酸了怎么办?”
“铭心你太扫兴。”
铭心温和地说:“事先总得把生活问题都考虑清楚呀。”
夏铭心夏铭心,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完人,现在我终於找到了你的弱点,你难道没有听人家说过:世事唯一不能小心翼翼应付的是爱情,否则,你就不懂得甚么是爱情。”
夏铭心到底还年轻,竟与卓元声争拗起来:“爱情不过是生活部份,恋人仍然得活下去。”
“有手有脚,怕甚麽吃苦。”
“你同我说吃苦?”夏铭心气结,“你懂甚麽,你一生一切都是现成的。”
“夏铭心你这个俗人,我看错了你。”
铭心忽然心平气和,她吸进一口气,“是,你对我估计过高,我根本不爱你。”
卓元声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他似乎不明白世上会有不爱他的异性。
他张大了嘴巴,颓然垂头。
这时,天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悉悉,落在树顶,他们没湿身。
本来憩息的淡蓝色小蜻蜓受到雨水打扰,刹时自荷花叶子上飞起来,像一只只小精灵似。
“夏铭心,你是那样直接残酷。”
铭心微笑。
因为她不爱他。
她吁出口气,所以她毫无顾忌,所以她理智清晰,错与对,黑与白,一目了然,她不爱他,她甚么都不欠他。
铭心按住他的手。
卓元声受到伤害,“在你眼中,我与元华元心的地位竟一模一样。”
“好好做卓元声,将来承继庞大遗产。”
卓元声不语。
雨渐渐大了,铭心肩膀上一滴滴湿黑斑,瞬息间头发也湿了。
元声站起来离去。
铭心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发岂。
谁敢带着卓家任何一个人走出故园,届时,不但要承担一切,还得处处顾全他们脆弱的自尊心。
铭心吁出一口气,他们根本不知这故园围墙以外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下雨了,夏小姐还不进去。”
一抬头,看见鲁妈。
她不知在这里多久了,不知听到了甚麽。
铭心无奈地摊摊手。
鲁妈忽然自言自语地说:“夏小姐做得很对。”
铭心侧耳细听。
“他们认为穷是住四间房间只雇两个工人。”
铭心不觉嗤一声笑出来。
“很难同他们争拗,想法完全不一样,夏小姐小必觉得可惜。”
雨更大了。
铭心只得返回屋内。
不知怎地,已近黄昏,屋内却无人开灯;梯间、大堂,都显得更大更深。
铭心想,将来若发财,屋子只要够住便可以,再也不设多余空洞的面积。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开亮了所有的灯,雨竟下得那麽大了,窗外一片雾,视程只得三两公尺。
她抱着双膝思考自己的前途。
女孩子的前程中总包括婚姻,今日有人建议与她一起离家出走呢,被她一口拒绝。
她轻轻走去敲卓元声房门。
元心经过,“你找二哥?他在车房。”
元心穿着玫瑰紫大蓬裙预备出去,暗地里头顶上钻冠闪烁。
铭心由衷赞美:“你看上去像小公主。”
“谢谢你。”元心焉然笑着离去。
铭心找到车房。
音乐震天价响,卓元声在洗抹跑车。
铭心绕着手站一旁看他,他没有发觉。
英俊的他光着上身努力做体力劳动,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手臂肩膀肌肉都是完美的。
铭心目光渐渐变得欣赏。
那样有男子气概的身段却未能给她安全感,由此可知一个人的外表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