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摘星楼是京城最高的建筑,最高处是一个巨大的缓台,缓台中间是舞台,四周的二楼一圈全是包房,摘星楼的烛台最高的有八层,晃得犹如白昼一般,背景画是山水繁花,再配上天上的月亮星辰,美不胜收,有举足就可以登月成仙的错觉。

此时一行五人来到了二楼的雅间落座,把雅间的门一开,正对着舞台中间,这个位置视觉效果极佳。距离开演还剩下半个时辰,一楼二楼座无虚席,细细看去,不少达官显贵隐身其中,元捷仔细看了一圈,悄悄地走到许康轶身边,弯下腰对许康轶耳语道:“殿下,毓王也来了。”

风光无限的毓王?凌安之好奇地扫了毓王一眼,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一瞥就够看清楚了,只见毓王许康乾一身深紫色的广袖便装,长的和许康瀚与许康轶兄弟一点也不像,那就是像陛下景阳帝了。纵使含笑嘴角也微微下垂,眉宇间笼罩着天潢贵胄的傲气和高贵。

许康轶当没看见他异母的二哥,不想过去打招呼,反正他在包厢里,许康乾也不知道他来了,继续和梅姐姐喝茶讲了几句医理打发时间。

终于,舞台大幕拉开,先来了一段欢快的舞蹈,舞女们各个身材高挑,一看可能是来自楼兰,上身是剪袖的紧身黄色衣服,连衣裙都是巨型的暗红色裙摆,裙摆翻着黄色的花边;在这舞女的前方中间,一定是主场的花折——

此人气质出尘,看似非尘土间人,修眉亮眼,雅典精致,修长细腰,却又有阳刚之气,他一出场满场就开始喝彩。

花折白衣黑裤穿的可能是西洋的装扮,和这些姑娘一起来了一个开场舞;姑娘动作说不出的柔媚利落,满面含春行动间长腿尽现,乐鼓声到高潮处舞女们连续高抬腿,这种若有若无的诱惑使在场的男人们全发出了流口水的惊叹声。

纵使这样的美女热歌劲舞,花折谪仙下凡的气场和风采依然压不住,他和舞女们步调一致配合着起舞时,舞女们就是绿叶,而他是花心;他单独跃身而出在舞台中间独舞的时候,舞台就是他的,舞姿之流畅、动作之飘逸,叹为观止。

许康轶见多识广,此时他水晶镜后边的眼睛稍微眯了眯,这个人他认识——前一阵子草原上差点喂狼的花铭卓。

开场舞结束,属于花折自己的时间开始了,只见他在屏风后好像只是闪了一下,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白色广袖长衫,手抚古筝静坐舞台,开始古筝独奏,一曲越人歌弹的缠绵悱恻,动人心弦。众人已经心动不止,却听到舞台上的人启唇开唱,如极品翡翠撞击之声,悦耳入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经典的情歌,配上动人心弦的曲调嗓音,下边看台上不少人开始春心动荡,带着美人来的都开始摸美人的手。

越人歌这种情歌弹完,换成了羯鼓来了一曲万国来朝,花折以袖做槌,蝴蝶一样穿梭在羯鼓之间,唱歌的气息分毫不喘:

“震古烁今间,繁华无边。

万国来朝可看见,遗留的诗篇。

纵横几万里,江山不言。

一曲长歌可听见,拨动梦的琴弦。”

凌安之这种不懂音律的,眼前也仿佛在清亮高亢的歌声中徐徐铺陈开壮美的山河画卷,看到了万里河山生锦绣。

他奶奶的,怎么做到的不娘不妖还这么撩的?真是男人浪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摘星楼上下,数千近万人,雅雀无声,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人轻歌曼舞。

万国来朝结束,伴奏的鼓点一下子就急了起来,响起了马嘶利箭之声,这个也听到明白——外敌来袭。

花折在屏风后再一闪,出来的时候已经换成了黑色的紧袖长衫,手握长剑,和十几个同样武术打扮的伴舞来了一段满江红:

歌声一改刚才的缠绵悱恻,充斥了国破家亡、男儿当带吴钩的悲愤之声:

“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

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

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

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

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许康轶和凌安之眼睛中俱风云滚动,通天路上遗世者,性命和这河山比起来,是最轻的,有时满腔孤寂,无人合。

男儿到死心如铁唱完,鼓点声更紧,仿佛不愿意让观众们沉浸在国破家亡的伤感中,一曲秦王破阵舞撕破空气而来,顷刻间花折又和三十六个伴舞一样,穿上了仿佛还带着塞外寒气的银盔银甲,战靴踏地声、战马嘶鸣声、敌军城破声、捷报吹响声和鼓点一起响起,听着让人心潮澎湃。

秦王破阵舞舞完,又来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花折的衣服又换了,淡蓝色水袖长衫,舞台中间看台升起,手抚长琴和萧师来了一段琴箫合奏,轻启齿列,唱出了历史轮回,四大皆空的声音: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唱罢这几句,轻灵起身,一脚已经踏在了升起舞台的勾栏上,却像是踩在云朵上,水袖翻飞,青丝墨染,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修手,若仙若灵,只见其美,不见其险,水袖生风、典雅矫健。

绝世容颜,旷世魔音。

日月星辰,只是陪衬。

凌安之吸了一口冷气,感觉此人有使人窒息之姿,台下女子更均是如痴如醉。

舞台升起,和二楼的雅间高度变成了平起平坐,花折背对舞台,折腰甩袖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二楼雅间里的许康轶,当即明眸中星星一闪,意外之色滑过。

他身上动作不缓,看许康轶正在看他,眼角眉梢一挑的笑了一下,冲许康轶将几丈的水袖一展,精准的将舞台上的一朵鲜红的牡丹花送来直插入许康轶的衣领中。之后一个流风回雪的收势,随着这一曲的结束,又回到了舞台中间。

舞台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了西洋的钢琴,花折坐在钢琴前边的时候已经换成了西洋的一身黑色的裤装,头发散开披散身后,他伸出一双骨节分明、修长似花骨节的手,随意的拨动琴键,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啼露香兰笑。

铿铿锵锵、凤鸣鹤唳,越弹越快,可能是在弹少年的情怀,花折跳舞矫若游龙没有出一滴汗,可是弹琴时,挥散的汗滴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在越弹越快的钢琴琴键上。

没几个人知道琴声是什么时候停的。

满场在琴声中陷入死寂,直到花折起身行礼谢幕,拿一只香一碰琴键——琴键温度已然滚烫,香头上火光一闪,竟然直接点燃了。

满场掌声雷动,自发响起,经久不息。

凌安之动了动,刚才被乐声带了进去,此时浑身都不自在,如果男人之间也有一个比较的话,那就是他娘的他在深沟打洞,此人在高楼歌舞。他浑身铁锈,此人光芒万丈。

凌霄还没有回神,冲着许康轶的方向呢喃着低声叹息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元捷看到凌安之脸色不对,忙不迭的拍了一个马屁:“您和凌霄将军也是芝兰玉树,是大楚铁军两枝花。”

后来又好像是解释说明一下:“反正当兵三年,猪也赛貂蝉。”

——人比人得死,他和凌霄可能只配去要饭。

这个花折怎么能阳刚高贵到这种程度?

早知道不学武术了,改行学舞蹈多风光?

许康轶自襟口把那朵牡丹花拎出来,将花梗在五个手指间穿梭着转了几个圈,他倒没怎么感觉到斯人若彩虹,心道:此人来路不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楼包厢的正下方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只见毓王许康乾缓缓起身——毓王一起身,周围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毓王面上带着惊为天人的笑容,冲着花折缓缓的叹道:“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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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将梅绛雪送回住所,一行人回到了余家的别院,元捷心神依旧沉浸在琴声中,他死去的哥哥元朗也是琴师,自认为琴艺超人,不过和这位花折比起来,是萤光与皓月争辉,高兴过后,未免又有些触景伤情。

许康轶看出了元捷的意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平静的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别想了,早点休息,明天起来准备,后天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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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花折赚钱无数,他也不嫌自己恶俗,将得到的金银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开始收拾行李,不过被毓王给骚扰了够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许康乾不只好女色,也好男风。看到花折这种天人之姿,简直想当夜就据为己有,先是找下人送上了两万的银票,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又送了毓王的帖子,又被告知日后再见。

毓王心里更痒,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厚着脸皮送去咏月的小诗一首,美酒一壶,字条一张,上书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这才见到了花折,花折虽然笑语晏晏,明明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不知道为何,毓王竟然连手都没敢碰一下,毓王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抓心挠肝道这种程度,直到花折说日后定会拜访,看着天都快亮了,他还有要事在身,才一步三回头怏怏然的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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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梅绛雪和许康轶共乘着一辆马车,咕噜噜的走在清晨京城的大街上,去接大夫。